司马烬的意识在这片虚无的集市中凝聚成形。他没有肉体，只有一个与他本人一模一样的轮廓，但这个轮廓的存在感，却让周围的交易瞬间停滞了片刻。
一个由无数旋转齿轮构成的生物，停下了与一团流光进行的关于“概率”的交易，所有的齿轮都转向了司马烬的方向。
一个贩卖“绝望”情绪的摊主，它的身体由无数哭泣的嘴组成，此刻也停止了叫卖，所有的嘴都安静地闭上了。
司马烬的灵魂，对它们来说，太特别了。
它既坚实又虚无，既充满了审判的秩序，又蕴含着净化的空无。它本身，就是一个不该成立的悖论。
一个完美的故事。
一个身影从集市的深处向他走来。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它的脸在不断地变化，时而是老人，时而是孩童，时而是男人，时而是女人，千百张面孔在一瞬间流转不息。
“陌生的灵魂，欢迎来到‘终末市场’。”那个身影开口，声音也是由无数男女老少的声音混合而成，“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罕见的商品。我能感觉到，你在寻找情报。”
司马烬看着这个自称“千面”的生物，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可以卖给你任何你想要的情报。”千面的脸上浮现出一张商人的笑脸，“包括你口中那个‘画师’文明的一切。但是，价格很昂贵。”
“我用什么来交换？”司马烬问。
“一个故事。”千面说，“一个从未被记录，从未被交易，只属于你那个世界的，独特的故事。你的灵魂告诉我，你有很多这样的故事。”
千面的话，让司马烬立刻明白了这里的规则。这个市场交易的不是金钱，而是“存在”本身的信息。
他需要一个故事，来换取生存下去的机会。
“我可以给你一个故事。”司马烬说，“但你如何保证你的情报是真的？”
“在这里，信息本身就是一种商品。虚假的信息无法形成‘存在’，自然也就没有价值。你不用担心。”千面的脸上变成了一张学者的面孔，显得很严谨。
它伸出一根由光芒构成的手指，指向司马烬：“那么，为了证明你有支付报酬的能力，先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力量’的故事。”
司马烬的脑海中，浮现出王大锤的身影。
他开口了，声音平稳而清晰。
“在我所在的世界，有一个男人，他叫王大锤，是一名捕头。”
“他没什么文化，脾气火爆，但他相信最朴素的正义。他有一柄斧头，是他家祖传的，名为‘破军’。”
司马烬的声音在嘈杂的市场中回荡。他没有用任何华丽的辞藻，只是在陈述。
“当他手持破军斧，面对邪恶时，他不再是王大锤。他是战场的化身，是军队的意志。他的每一次挥砍，都带着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气势。那不是技巧，不是法术，那是一种纯粹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战意。”
“他相信，只要自己站着，身后的城池就不会陷落。只要他的斧头还能举起，他守护的百姓就能安睡。”
“这种信念，就是他的力量。”
司马烬的故事讲完了。
市场里一片寂静。
那些奇形怪状的商贩和顾客，都停止了动作。它们无法理解“正义”、“守护”、“百姓”这些具体的情感，但它们能感受到那个故事里蕴含的，一种无比纯粹、阳刚、充满原始生命力的“意志”。
这种“意志”，对它们这些交易抽象概念的生物来说，是一种前所未闻的新鲜“风味”。
千面脸上的变化也停住了。它固定在一张惊奇的面孔上，久久没有变化。
“……好故事。”许久，它才开口，“非常‘粗糙’，但充满了生命力。你通过了测试。现在，你可以提问了。”
“画师文明。”司马烬直截了当地说。
“成交。”千面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商人的微笑，“我们称呼它们为‘静默者’。”
“它们不是侵略者，也不是征服者。它们更像是宇宙的蝗虫，或者说，是清道夫。”
“它们追逐着那些‘故事’即将走到尽头的‘晚期文明’。一个文明的末期，世界本源会变得松散，规则开始瓦解，就像一本即将散架的书。‘静默者’要做的，就是抵达那里，在书本彻底散架前，将整个世界‘格式化’，变成一张空白的画纸，然后吸收掉那些散逸的世界本源。”
“而‘丰收协议’，就是它们发出的，对一个世界进行最终‘格式化’的指令。”
司马烬听着这一切，心不断下沉。
……
与此同时，京城，旧贵族张氏府邸的书库内。
苏青檀正站在一排排书架前，亲自翻阅着那些从张家查抄来的古籍。
这里是张家数百年积累的藏书，里面或许有她想要的东西。
她没有去管朝堂上的纷争，也没有沉浸在弟弟昏迷的悲伤里。她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对抗“静默者”的线索。司马烬在前方探索未知的道路，她就要在后方，把所有已知的碎片都拼凑起来。
一本残破的手记，吸引了她的注意。
手记的封皮已经烂掉，纸张也泛黄发脆。但里面的字迹，她却无比熟悉。
那是楚氏皇族的笔迹。
她翻开手记，发现作者竟是她的一位先祖，一位在史书上记载为“痴迷天象，不问政事”的王爷。
手记的内容，大多是关于星辰运转的记录和一些无法理解的图画。
苏青檀耐着性子，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忽然，两个字，让她的手指停住了。
“星门。”
手记中记载，这位先祖曾在一个雷雨之夜，亲眼目睹一道光柱从天而降，落在京城东郊。他赶到那里时，只看到一个巨大的环形石质建筑，以及几个不像此界之人的“天外访客”。
那些访客通过“星门”离去，而这座星门，也被他们用某种力量隐藏了起来。
这位先祖耗尽余生，都在寻找重新开启星门的方法，却一无所获。
苏青檀看着那两个字，呼吸变得急促。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找到了一个关键的线索。
……
终末市场。
“也就是说，我们已经被锁定了，只等它们来收割？”司马烬问。
“是的。”千面回答，“根据我对‘静默者’的了解，以及你身上残留的坐标锁定信息强度来判断，它们的跃迁舰队，预计会在你那个世界时间的‘三个月’后，抵达你的世界。”
三个月。
这个时间，像一把铡刀，悬在了司马烬的头顶。
“有办法阻止吗？”
“没有办法阻止它们的到来。”千面摇了摇头，“但有办法，让它们白跑一趟。”
它伸出手指，在空中画出一个复杂的门型图案。
“在很久以前，你所在的世界，曾经存在一个巨大的星门网络。其中有一座核心主门，被称为‘逆流之门’。它的作用，不是空间上的传送，而是时间线上的‘拨动’。”
“只要找到它，并且重启它，你就可以将你所在的世界，从‘即将终结’的这条时间线上，短暂地‘拨’出去。对于‘静默者’来说，他们的菜单上，会突然少了一道菜。他们会扑个空。”
“逆流之门……它在哪里？”司马烬抓住了这唯一的希望。
“我只能告诉你，它在你那个王朝的龙脉尽头。”千面脸上的笑容变得高深莫测，“一个你们称之为‘归墟’的地方。”
“交易结束，新鲜的灵魂。期待我们下次见面，希望到时候，你能带来一个更精彩的故事。”
说完，千面的身影缓缓变淡，消失在市场之中。
周围的嘈杂声再次响起，司马烬的意识也被一股力量排斥出去。
当他再次睁开眼，他已经回到了画廊之中。
掌心的“寂静之灰”已经彻底失去了能量，化为普通的尘土。
他的脑中，只剩下三个清晰无比的词。
三个月。
逆流之门。
归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