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门!”
苏青檀的声音穿透了街道上压抑的空气。她身披一套银色软甲,手按在剑柄上,亲自站在阵前督战。
在神捕司指挥使赵玄的调度下,十余名体格壮硕的卫戍部队士兵扛着巨大的攻城锤,后退,蓄力,然后猛地向前冲锋。
轰!
一声巨响,张家府邸那扇朱漆大门剧烈地颤抖,木屑四溅。
“继续!”赵玄挥手。
士兵们再次后退,再次冲锋。
轰!轰!轰!
在连续的撞击下,门闩断裂,两扇厚重的门板向内倒塌,重重地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神捕司的捕快和闻风阁的好手们立刻持着兵刃,鱼贯而入。
然而,预想中的激烈抵抗没有发生。
门后的庭院里很安静。没有喊杀声,没有埋伏的家丁,甚至连一个活人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冲在最前面的士兵们停下了脚步,后面的赵玄和苏青檀也走了进来。他们看清了院子里的景象。
庭院的正中央,是一座由黑石搭建的简易祭坛。
以祭坛为中心,地面上刻画着无数道血红色的纹路,这些纹路像一张巨大的蛛网,遍布了整个庭院。
而在蛛网的每一个节点上,都盘膝坐着一个人。
为首的正是张氏族长,他身后,是几十名张家的核心族人。他们所有人都穿着祭祀的服装,闭着眼睛,脸上带着一种很奇怪的微笑。
他们的身体已经干了。皮肤像是风干的橘子皮,紧紧贴在骨头上,没有一点水分和血色。
他们全都死了。
所有人的生命力,都通过地上那些血色的纹路,被抽取出来,汇聚到了中央的祭坛上。祭坛上,放着一个东西。
一个巨大的,还在不断蠕动,收缩,膨胀的肉瘤。
他们是自愿献祭。
“这……这是什么……”赵玄的声音在抖。他办了一辈子的案子,见过无数凶杀现场,但眼前的景象,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他们……疯了……这不是谋逆……这是邪术!”
苏青檀的脸色很难看。她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剑尖直指祭坛上的肉瘤。
“不管是什么,毁了它!”她下令。
几名神捕司的好手立刻领命,提着刀就要冲向祭坛。
就在这时,一个干涩的,像是两块朽木在摩擦的声音响起。
“晚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盘坐在最前方的张氏族长,那具干枯的尸体,头颅竟然缓缓地抬了起来。他那没有眼球的眼眶对着众人,嘴角咧开一个更大的弧度。
“共鸣……已经完成了!”
他发出了狂笑,那笑声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的,更像是从他干瘪的胸腔里直接震动出来的。
话音刚落,祭坛上的那个巨大肉瘤,猛地停止了蠕动。
下一刻,它轰然爆炸。
没有火焰,也没有冲击力。它的表面并未如预想中那般,在火焰与血肉的交织中猛烈炸开。
一个无声的破裂点在其最核心处形成,绝对而空洞。
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没有撼动庭院的冲击。
甚至连一丝空气的流动都未曾产生。
自那坍缩的中心,一道纯粹虚无的涟漪荡漾开来。
那是一圈由幽灵般的灰色能量构成的完美圆形。
这道无声的潮汐,轻柔地漫过被血色纹路浸染的地面。
它以一种违背常理、无可阻挡的速度移动着,瞬间扫过了整个院落。
第一个被触及的,是一名高举战刀,正处于冲锋姿态的禁军士兵。
他的前冲之势戛然而止,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壁。
他整个人的动作都被定格了,完美地凝固在了那充满暴戾之气的一刹那。
他眼中的光芒就那么熄灭了,如同被风掐断的烛火。
他那因呐喊而扭曲的面容,松弛下来,化作一张毫无生气的空白面具。
波纹毫不停留,冷漠而公正地向前推进。
它平等地拂过闻风阁的好手与神捕司的捕快。
一个接着一个,他们的身体被锁入僵硬的静止之中。
脸上所有震惊、恐惧与决绝的表情,都被彻底抹去。
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整齐划一的空洞。
当这道波纹抵达苏青檀与她最信赖的副手身前时。
它轻轻舔舐过赵玄的脚跟。
这位经验丰富的老捕头因惊骇而微张的下颚,就此定格。
他那双片刻前还盛满忧虑与坚毅的眼眸,化作了两颗暗淡的灰色石子。
其中蕴含的所有生命力,所有过往,都在一息之间荡然无存。
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绝对的死寂。
紧接着,皮革与甲片摩擦的轻微“咯吱”声响起。
赵玄,他的动作迟滞而生硬,如同被丝线牵引的木偶,开始转动。
他极其缓慢地,将自己的身体完全转向了他的长官。
他那双再无半分故人神采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苏青檀。
他举起了那柄他佩戴了整整三十年的、再熟悉不过的佩刀。
淬炼过的刀锋在阴冷的月光下反射出寒芒,精准地对准了她的心脏。
在他那张曾为国事而布满愁容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令人战栗的麻木。
就在那道灰色涟漪即将触碰到苏青檀身体的刹那,一抹温润的暖意在她胸口绽放。
她自幼佩戴的护身玉佩,散发出一阵微弱而柔和的光晕。
无形的灰色波纹在接触到这片光芒后,仿佛有生命般退缩了,像溪水绕过顽石一样从她身侧分开。
她安然无恙,成了这片活死人海中,唯一的生命孤岛。
然而,这份幸免,在此时此刻却更像是一种诅咒。
她陷入了绝对的孤立,被数百名曾经的同袍与下属所包围。
这些人,不久前还是她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
现在,他们空洞的眼神只将她视作唯一的清除目标。
她手中长剑的冰冷剑柄,在她骤然冒汗的掌心里变得湿滑无比。
她的心跳声在死寂的环境里震耳欲聋,如同擂响的战鼓。
哒。一声轻响,划破了这片凝固的氛围。
哒。那声音清晰而从容。
哒。清脆悦耳的脚步声,从庭院深处那片最浓郁的黑暗中,不疾不徐地传来。
一道身影悠然地从那片纯粹的黑暗中走出,优雅地踏入了这片凄惨的修罗场。
那是一名女子,身着华美的锦缎,其上绣着的金丝银线,仿佛在嘲笑着周遭的血与死。
她的风姿雍容,容貌被保养得完美无瑕,看起来不过三十许的年纪,仪态万千。
她缓缓地将双手抬起,并非用力的鼓掌,而是用右手轻柔地抚摸着左手的手掌,带着一种欣赏的意味。
一抹轻快而满意的笑意,在她美丽的唇角绽放开来,仿佛在品鉴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正是当初在梨园案中,被司马烬揪出,却又金蝉脱壳的幕后黑手,柳夫人。
她走到那些被控制的傀儡面前,那些傀儡自动为她让开了一条路。她穿过人群,来到苏青檀面前,停下脚步。
她上下打量着苏青檀,微笑着行了一礼。
“监国女君,欢迎来到我的剧场。”
柳夫人的声音很温柔,但说出的话,却让苏青檀全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
“不必这么惊讶。说起来,我们还真是有缘。”她掩嘴轻笑,“北境的那个‘画师’,不过是我众多提线木偶中的一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