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在柳氏绝望的尖叫声中,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皇后人偶的身体,重重地撞向了自己胸腔内那枚缓缓旋转的“阴阳鱼”玉佩。
没有预想中的破碎声。
两者相撞的瞬间,整座皇陵的震动都为之一停。
紧接着,那枚黑白双色的玉佩,爆发出了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强光。这光芒不是刺眼,而是纯粹的、吞噬一切的白。视野里的一切颜色、形状、阴影,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抹除,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白。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股无形的冲击以玉佩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横扫而出。
苏青檀撑起的光罩,在这股冲击面前,连一息都没能撑住,就化为了漫天光点。她闷哼一声,脸色变得煞白,身体向后踉跄数步,被司马烬一把扶住。
王大锤、苏子羽,连同刚刚挣扎起身的赵玄等人,全都被这股力量掀飞,重重地撞在墙壁和石柱上,口中喷出鲜血,一时间竟爬不起来。
冲击波扫过,光芒也随之褪去。
主殿之内,一片狼藉。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风暴的中心。
皇后人偶依旧悬浮在半空中,但它的身体已经不再受控制。而在它的上方,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形光影,正被一股力量强行撕扯着,分离。
一个,是通体漆黑、散发着怨毒与威严气息的影子。那影子的轮廓雍容华贵,即便只是一个魂体,那股君临天下的霸道之气也丝毫未减。正是楚皇后的残魂。
另一个,则是一个极为暗淡、几乎透明的少女身影。她蜷缩着身体,显得胆怯而又柔弱,正是柳氏的妹妹,莲儿。
在阴阳鱼玉佩自毁的能量冲击下,这两个强行融合在一起的魂魄,被分开了。
“啊——!”
楚皇后的残魂发出一声怨毒至极的尖啸。这声音里没有痛苦,只有计划被毁、尊严被蝼蚁践踏的无尽愤怒。它没有看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这些人在它眼中,连让它多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它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那道漆黑的魂影在空中一顿,随即化作一道黑光,竟是直直地朝着地面俯冲而去。它没有撞击地面,而是穿透了厚重的石板与泥土,向着皇陵的最深处,那个怨气最浓郁、最黑暗的地方冲去。
它要去寻找一个新的、更强大的凭依。
“她要去‘怨憎之源’!”楚安看着那黑光消失的方向,脸色大变。
黑光在穿过他身侧时,逸散出的一丝气息扫过了他的身体。楚安浑身一震,猛地喷出一口黑血,整个人的气息瞬间萎靡了下去。那是属于皇者的龙气,混杂着最精纯的怨力,对任何生灵都是剧毒。
没有人注意到楚安的异常。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天空中另一道魂魄所吸引。
随着楚皇后残魂的离去,莲儿那本就虚弱的魂体,再也无法维持形态,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点点荧光从她的身体上逸散而出。
她就要消散了。
“莲儿!不!不要走!”
柳氏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她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些光点,却什么也抓不住。泪水再次布满了她的脸,这一次,是真正的绝望。
半空中,那即将消散的少女魂魄,似乎听到了姐姐的呼唤。她缓缓转过身,看向泪流满面的柳氏。
她的脸上,没有痛苦,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她对着柳氏,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干净的微笑。
这个微笑,洗去了所有的偏执、疯狂与仇恨,只剩下最纯粹的感激与告别。
下一刻,莲儿的魂魄彻底散开,化作了漫天飞舞的、温暖的荧光,最后彻底消失在这座阴暗的陵墓之中。
失去了灵魂的驱动,那具悬浮在空中的皇后人偶,眼中最后的光芒彻底熄灭。它变成了一件真正意义上的、毫无生气的精美造物,从半空中轰然坠落。
“哐当——!”
沉重的机括与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为这场持续了一生的悲剧,画上了一个句号。
“莲儿……莲儿……”
柳氏痴痴地看着人偶落下的地方,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她踉跄地走过去,跪倒在地,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那张冰冷而完美的面孔。
她没有哭。
她只是抱着那具冰冷的人偶,先是低声地笑,然后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最后又变成了压抑的、不成声的抽泣。
她时哭时笑,眼神涣散,已然失去了理智。
她的艺术品完成了,也彻底毁灭了。她为之付出一生的执念,也随着妹妹最后的微笑,一同烟消云散。
她疯了。
司马烬的目光从柳氏身上移开,落在了楚安的身上。
他察觉到了不对。
楚安靠在一根断裂的石柱旁,脸色灰败,生命的气息正在他身上迅速流逝。他不仅被那道龙气所伤,更重要的是,当他看到楚皇后的残魂冲向皇陵更深处时,他心中那根紧绷了一辈子的弦,断了。
他的宿债,他的使命,以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走向了终点。
“前辈!”司马烬快步走到他身边。
楚安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司马烬。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司马烬的手臂,那只枯瘦的手,此刻却有着惊人的力量。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残破不堪的青铜令牌,硬塞进了司马烬的手里。
“去……去主墓室……”楚安的声音断断续续,每说一个字,都有黑血从他的嘴角溢出,“……阻止……阻止她……她要……毁了……龙脉……”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
“这……这是……开启‘归墟’阵图的……钥匙……”
说完最后几个字,楚安抓住司马烬的手,猛地一松。他的头垂了下去,再也没有了任何声息。
这位守护了皇陵一辈子的老公公,这位心中藏着无尽悔恨与愧疚的前朝侍卫,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将最后的希望,交给了司马烬。
他死了。
司马烬握着那块还带着楚安体温的残破令牌,心中一片沉重。
“轰隆隆——!”
皇陵的崩塌还在继续,头顶的巨石不断落下,地面开裂出深不见底的缝隙。
“司马先生!这里快塌完了!我们得走了!”王大锤捂着胸口,挣扎着喊道。
苏青檀也来到司马烬身边,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很坚定:“此地不宜久留,先出去再说。”
司马烬低头看着手中的令牌,又抬头看向那片深邃的、楚皇后残魂消失的黑暗。
怨憎之源,主墓室,归墟阵图,龙脉。
一个个陌生的词汇,串联起一个更加巨大的、未知的危险。
他知道,楚皇后的残魂,比这具人偶要可怕百倍千倍。一旦让它在怨憎之源中得到更强大的力量,后果不堪设想。
他必须去阻止她。
司马烬站起身,做出了决断。
他看向王大锤和扶着苏子羽的赵玄,用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命令:“王捕头,赵指挥,你们立刻带着所有人,从备用通道撤离!保护好青檀和苏兄。”
王大锤一愣:“那你呢,先生?”
“我还有事要办。”司马烬的回答简单直接。
他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苏青檀。
苏青檀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一切,她没有劝阻,只是点了点头,轻声说了一句:“小心。”
司马烬收回目光,不再有任何犹豫。他握紧了手中的青铜令牌,转身,孤身一人,走向了那片代表着未知与死亡的黑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