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人的姿态很低,声音也听不出任何波澜。但在他低垂的眼帘下,一抹怨毒的光,一闪而逝。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些画面。
阴暗的囚室,冰冷的铁链。
周围是许多和他一样的孩子,他们眼神空洞,被视为“失败品”。
一个高高在上的声音告诉他,他们这些拥有楚氏血脉,却又无法承载净化之力的人,是天生的诅咒,是必须被清除的污秽。
直到那一天,血色的光芒降临。
那个自称为“道主”的意志,向他许诺了“新生”。
只要他能成为最锋利的那把刀,为道主斩断一切阻碍,他就能洗去这身被诅咒的血脉,得到真正的自由。
他做到了。
他从无数“失败品”中爬了出来,踩着所有同类的尸骨,成为了唯一活下来的那一个。
他变成了道主手中,最听话,也最锋利的一把刀。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灰衣人抬起头,看着那巨大的血色漩涡,数百年来,第一次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那个问题。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那是一丝压抑了太久的期盼。
“道主。”
“待事成之后,我……是否能真正摆脱这被诅咒的血脉?”
血色漩涡的转动,停滞了一瞬。
随后,那漠然的意志,第一次产生了一丝波动。
那波动,不是喜,不是怒,而是一种近似于嘲笑的情绪。
“当然。”
道主的意志,带着一股理所当然的施舍意味,降临在他的意识之中。
“你会成为我的一部分。”
“得到永恒。”
这十个字,像十根烧红的铁钉,狠狠地钉进了灰衣人的脑子里。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一片苍白。
成为……一部分?
得到……永恒?
他不是要摆脱这血脉,得到新生吗?他不是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吗?
原来,所谓的“新生”,就是被吞噬。
所谓的“永恒”,就是成为这巨大漩涡中的一缕养料。
他明白了。
从头到尾,他都只是一件工具。
一件用完之后,就要被熔掉,回收的工具。
他付出了所有,背叛了血脉,杀死了同类,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个结局。
可笑。
真是……太可笑了。
灰衣人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轻轻颤抖。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淹没了他。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应到了什么。
在地底深处,两股原本分开的气息,汇合在了一起。一股是司马烬那让他厌恶的审判之力,另一股,是赵玄那顽固不化的凡人意志。
他们正在朝着这里前进。
他们也只是棋子。
是道主为了让“归墟”重启时能量更“美味”,而刻意放任的棋子。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在他的脑海中炸开。
我们……都是棋子。
灰衣人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化。
那份绝望和苍白,渐渐褪去,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疯狂的笑容。
他缓缓地,低声地,对自己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们都是棋子。”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那血色的漩愈,眼神里的恭敬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
“不过……”
“棋子……偶尔也能掀翻棋盘。”
道主的意志,似乎对他的心理变化毫无察觉,或者说,根本不屑于察觉。在祂眼中,一只蝼蚁的想法,无足轻重。
灰衣人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没有引起任何能量波动。
他的食指和中指并拢,在自己的掌心,以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快速划过一个极其复杂的符文。
那不是“无生道”的任何一种法印,也不是楚氏血脉传承的任何一种秘术。
那是他自己创造的。
是他用数百年的时间,在无数次为道主执行任务,解析各种阵法和禁制的过程中,偷偷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后手。
一个连道主都不知道的后手。
当符文的最后一笔落下。
他将手掌握拳,轻轻一握。
“嗡——”
一声极低,几乎无法听见的嗡鸣,从藏书阁的最底层,从那些作为阵法基石的石柱深处,传递了上来。
血色的漩涡,似乎被什么东西干扰了,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道主的意志,没有任何反应。
灰衣人脸上那扭曲的笑容,扩大了。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窗外。
他已经能感觉到,地底的那群“棋子”,选择了那条通往“归墟”的死路。
“来吧……”
他喃喃自语。
“都来吧。”
“就让我看看,是我们这些棋子,先被碾碎。”
“还是这张棋盘,先被我们……啃出一个窟窿来。”
……
地底空洞中,两份图纸摊在地上,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
一份是工部匠人冒死保存的机关总图,一份是司马烬用玉玺映出的归墟阵图。它们此刻重叠在一起,指向同一个绝望的终点。
“时间不多,必须立刻决断。”赵玄的声音打破了压抑,他首先开口。
他指着那条被朱笔划掉的“归墟死路”。“这是去核心最快的路,但也是有去无回的路。”
随即,他的手指移向机关总图上几条不起眼的岔路。“这些是通往大阵外围几个次级节点的维修通道。如果我们能从侧翼毁掉它们,应该能削弱主阵的能量,为主攻争取时间。”
计划在最短的时间内成型,没有争论,没有犹豫,因为所有人都清楚,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司马烬看向白衣女子,直接问道:“你确定能行?”
白衣女子盘膝坐在地上,缓缓点头,她的脸色很平静。“我可以打开一条路。但能撑多久,我不知道。”
“好。”赵玄立刻做出了部署,“兵分两路。”
他看着司马烬、苏青檀和王大锤。“你们四人,是刺向心脏的尖刀,走死路,直捣核心。”
然后,他转向自己身后那些满身血污、眼神却依旧坚定的神捕和几名工部匠人。“我们剩下的人,就是盾牌。我们走这些维修通道,去敲掉那些阵法节点。能闹出多大动静,就闹多大动静。”
一个突击,一个策应。一个是以命搏命,一个同样九死一生。
没有人提出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