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长街。
司马烬的身形在废墟和断壁之间穿行,速度提到了极致。他不知道“三槐居”在何处,只能凭着一个大致的城西方向,一路疾驰。
好在,京城大乱,宵禁已成一纸空文,街上除了游荡的发狂傀儡,便只有四散奔逃的百姓和零星的禁军。他避开人群,专挑僻静小巷。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肺里吸入的空气带着血腥和尘土的味道。就在他以为自己是不是找错了方向时,他闻到了一股不同的气息。
那不是血腥味,也不是怨气,而是一种干净的,檀香混合着草木的味道。
他停下脚步,抬头望去。
巷子的尽头,是一座破败的院落。院墙塌了大半,朱红色的木门也歪斜地挂着。门楣上方的牌匾早已腐朽,但依稀可以辨认出“三槐居”三个字。
院子里,三棵巨大的老槐树伸展着枝丫,树冠遮蔽了半个院子。
这里不是什么民居,而是一座早已荒废的道观。
司马烬心中一定,就是这里了。
他没有丝毫迟疑,一步跨入院中。院子里很安静,与外面街道的喧嚣像是两个世界。他穿过杂草丛生的院子,直接推开了正殿的大门。
殿内,没有神像,只有一座空荡荡的石台。
石台前,一个白色的身影盘膝而坐。
是那个白衣女子。
她背对着门口,长发披散,身上的白衣不再发光,只是普通的布料。她的气息,比在钟楼上时弱了很多,背影看起来甚至有些单薄。
“你来了。”
她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る的疲惫。
司马烬走到她身侧,看着她的脸。她的脸色很白,嘴唇没有血色。
“这里是……”司马烬开口问道。
“我提前布下的一个净化法阵。”白衣女子没有看他,目光依旧望着前方的空石台,“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但足够了。等一等,你的朋友就快到了。”
她的话音刚落。
“轰!”
道观的院墙,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撞开一个缺口。
一道魁梧的身影,扛着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
是王大锤。
他浑身都是血和泥土,一条胳膊软软地垂着,显然已经断了。但他依旧死死地扛着肩上的苏青檀,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血脚印。
“司马……先生……”
王大锤看到了殿内的司马烬,一直紧绷着的精神终于松懈下来,腿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倒。
司马烬一个箭步上前,在他倒地前扶住了他和苏青檀。
就在他们踏入大殿门槛的那一刻,司马烬清楚地看到,苏青檀紧握的右手中,那枚不断闪烁着不祥乌光的黑色玉佩,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最后彻底沉寂,变回了一块普通的石头。
那股一直萦绕在苏青檀身上的,属于道主的意志,被隔绝了。
王大锤把苏青檀交给司马烬,自己则靠着门框,滑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再也站不起来。
“我……我把她……带来了……”他咧开嘴,想笑一下,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司马烬将苏青檀平放在地上,她身上的气息虽然依旧微弱,但比之前稳定了许多。
她秀眉微蹙,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眼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了司马烬,眼中先是迷茫,随即化为清明。
“我……还活着?”她的声音沙哑。
“活着。”司马烬点头,然后他站起身,转向那个白衣女子,目光里全是疑问。
“现在,你可以解释了吗?”
白衣女子终于转过头,正视着司马烬。
“那个给你纸鹤的乞丐,是我。”她直接说道。
司马烬并不意外,他已经猜到了。
“清河县,那些模仿你的手法,离奇死去的恶霸,也是我做的。”
她抛出的第二句话,却让司马烬和刚刚缓过一口气的王大锤都愣住了。
王大锤瞪大了眼睛:“什么?那些人……是你杀的?”
他一直以为,那是司马先生留在清河县的后手,是另一种形式的“神罚”。
“为什么?”司马烬问。这才是他最不解的地方。
“因为你的成长,太慢了。”白衣女子看着他,眼神平静,“你虽然获得了审判的权柄,但你的心,还停留在凡人的层面。你断案,惩恶,却总是束手束脚,总想着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可是,我们的敌人,不会给你留任何后路。”
“我需要一个盟友,一个真正的‘审判判官’,而不是一个躲在幕后,用些小聪明断案的书生。所以我必须推你一把,让你更快地站到台前,让你面对更大的威胁,让你明白自己真正的力量和使命。”
“我是‘净化’,你是‘审判’。”
“从我们获得这份权柄的那一刻起,我们与‘无生道’的决战,就已注定。”
她的声音很平淡,但话里的内容,却在司马烬心中掀起了巨浪。
原来,所谓的“模仿者”,所谓的“另一个拥有阎罗殿能力的人”,从一开始就是她。一切,都是她为了催促自己成长而布下的局。
就在司马烬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时,躺在地上的苏青檀,突然开口了。
“不对……”她的声音很虚弱,但很清晰,“那个祭坛,是假的。”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什么意思?”司马烬立刻蹲下身问道。
苏青檀的脸色依旧苍白,她看着自己手中的那枚黑色玉佩,眼中闪过一丝后怕。
“在我被那股力量侵蚀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一部分,和它连接在了一起。我看到了……看到了很多东西。”
她努力地回忆着。
“我看到,整个京城,都被一张巨大的,由血色丝线组成的网覆盖着。城里所有人的生命力,都在被这张网慢慢抽走。”
“那些血线,并没有汇集到广场上的那个祭坛。”
“它们……它们全都流向了地底深处,流向了皇宫的下面。”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说出了那个最关键的地名。
“是藏书阁!”
“皇宫地下的藏书阁!那才是真正的阵眼核心!他们在那里,用全城百姓的生命,献祭一个更可怕的东西!”
这个消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白衣女子猛地站了起来,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惊容。
他们所有人都被骗了。二皇子在明面上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甚至不惜牺牲一个重要的分身,原来都只是为了掩盖真正的目的。
调虎离山。
他们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明面上的战场,却忽略了最致命的,隐藏在最深处的那个仪式。
“必须立刻去皇宫!”司-马烬当机立断。
然而,已经晚了。
“沙……沙沙……”
道观之外,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那不是普通百姓的逃窜,也不是傀儡的混乱冲撞,而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踩着统一的节奏,包围过来的声音。
一股熟悉的气息,降临了。
灰衣人。
他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道观的门口。他的身后,跟着数十名气息远比普通道兵更加强大的黑甲武士。
他没有看司马烬,也没有看王大锤和苏青檀。
他的目光,穿过所有人,死死地锁定在了白衣女子的身上,脸上带着一种计谋得逞的笑意。
“我找了你这么多年,你藏得可真够深的。”
他往前走了一步,周围的黑甲武士立刻散开,将整个道观围得水泄不通。
他看着脸色骤变的白衣女子,又看了一眼司马烬,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还要多谢你,”他对着司马烬,用一种戏谑的语气说道,“多谢你,帮我把这只躲在暗处的老鼠,给引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