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司马烬准时出现在了神捕司。
他看起来和往常一样,面色略带苍白,眉宇间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这是他长期以来留给所有人的印象。没有人知道,昨夜的他,经历了一场无声的交锋和一次空手而归的夜探。
他整理好关于京城各处寺庙消防安全巡查的卷宗,直接前往了指挥使赵玄的官署。
官署内,檀香袅袅。
赵玄正坐在书案后,手中端着一杯热茶,慢慢地品着。他看到司马烬进来,抬了抬眼皮,示意他坐。
“巡查的结果如何?”赵玄问道。
“回禀大人,大部分地方都还算合乎规矩,只是一些小问题,属下已经记录在案,并责令其限期整改。”司马烬恭敬地回答,同时将一份厚厚的卷宗呈了上去。
赵玄没有去接那份卷宗,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司马烬的脸上。
“只是小问题?”他问。
司马烬知道,真正的汇报现在才开始。
他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双手递上。
“大人,在巡查甘露寺时,属下发现了一些可疑之处。”
赵玄放下了茶杯,接过了那个纸包,打开。里面,是几粒已经干瘪发黑的药渣。
“这是什么?”
“这是属下在甘露寺后山一处独立庭院外发现的药渣。当时,属下觉得那处庭院的守卫有些异常。”司马烬开始了他编织好的说辞。
“异常?如何异常?”
“那两名守卫,名义上是僧人,但太阳穴高高鼓起,气息沉稳,手上布满老茧,眼神不似出家人那般平和,反而充满了戒备与杀气。他们更像是军中退役的悍卒,或是江湖上的顶尖好手。”
司马烬顿了顿,继续说道:“属下当时要求进入检查,被他们以‘大师闭关’为由强硬拒绝。属下没有硬闯,只是在周边多查看了一番。后来,一名巡夜的弟兄不慎引发了一场小火,混乱中,属下在院墙角落的泥土里,发现了这个。”
他指了指赵玄手中的药渣。
赵玄捻起一粒药渣,放在鼻尖闻了闻,又仔细看了看它的颜色和形状。他不是医师,自然看不出什么门道。
“你从这几粒药渣里,看出了什么?”赵玄变得认真起来。
“属下不敢断言,只是觉得事有蹊跷。回来后,属下悄悄请了一位信得过的老医师看过。”司马烬平静地撒着谎,“据医师说,这是一种非常罕见的方子,其中一味主药,是用来调理陈年旧伤,缓解脏腑亏空所致的顽疾。这种病症,多见于早年受过重创、又常年得不到良好医治的人身上。”
司马烬的每一个字都敲在关键之处。
“一个需要武道高手贴身护卫、藏身于皇家寺庙、服用着罕见药物治疗陈年旧伤的人……”
司马烬没有把话说完,他只是抬起头,静静地看着赵玄。
赵玄的眼睛,在这一刻,微微眯了起来。
他没有说话,整个官署里,只剩下檀香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他当然明白司马烬话里的意思。
这一切的条件加起来,指向的绝不是一个正在闭关清修的得道高僧。而是一个不能见光,身份极其重要,又必须被严密看管起来的人。
一个……活着的罪证。
“江州官银亏空案,”赵玄终于开口,他没有看司马烬,而是看着桌上的那包药渣,声音低沉,“案发后,户部主事钱丰,失踪了。卷宗上说,他早年曾在军中效力,受过重伤,落下了病根。”
司马烬心中一动,赵玄果然是赵玄。他甚至不需要自己把钱丰的名字说出来,就已经将所有线索串联了起来。
“属下不敢妄加揣测。”司马烬躬身道,“只是觉得,此事非同小可,或许与朝廷追缉多年的要犯有关,因此不敢隐瞒,特来向大人汇报。”
他将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了“合理的推断”和“逻辑分析”。他只是一个发现了蛛丝马迹,并忠心耿耿前来汇报的下属。至于这背后牵扯到哪位皇子,他一概不知,也一概不问。
这是一种姿态,也是一种自保。
赵玄抬起头,目光如炬,直直地看着司马烬,像是要将他整个人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司马烬坦然地与他对视,眼神清澈。
许久,赵玄才将目光移开。
他笑了。
带着几分赞许,也带着几分忌惮。
“司马烬,你很好。”赵玄说道。
他没有追问司马烬是如何从几个守卫和一包药渣,就精准地“推断”出这一切的。他知道,有些事,不能问。问了,就坏了规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只要这个秘密能为自己所用,那就够了。
“这件事,你,到此为止。三皇子那边,我去说。”赵玄站起身,走到司马烬面前,亲手将那份关于消防巡查的厚重卷宗,放回他的手中。
“你的这份卷宗,写得很好,很详细。甘露寺也没有任何问题,你明白吗?”
“属下明白。”司马烬立刻回答。
这是在让他从此事中抽身。赵玄要亲自接手这颗烫手的山芋,并且不希望司马烬的名字,出现在任何与此事相关的报告里。
这是保护,也是一种掌控。
“二皇子李泰,不好对付。”赵玄的语气变得严肃,“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现在就站到他的对面,太早了些。有些脏活,不该由你这样的读书人来做。”
他拍了拍司马烬的肩膀。
“退下吧。做好你缉事郎分内的事,京城里,还有很多案子等着你。”
“是,大人。”
司马烬躬身行了一礼,拿着那份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巡查卷宗,转身退出了官署。
当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他一直紧绷的后背,才微微松弛下来。
他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他成功地将“钱丰”这条线索,用一种最安全的方式,交到了赵玄,也就是三皇子一派的手中。
虽然钱丰已经转移,但赵玄这种人,一旦闻到了血腥味,就绝不会善罢甘休。他接下来要做的,必然是一场由神捕司最高层主导的,针对二皇子所有势力的秘密调查。
他司马烬,只需要躲在幕后,等着看一场好戏,并从中寻找属于自己的机会。
官署内,赵玄重新坐回了书案后。
他看着桌上那包不起眼的药渣。
他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下了三个字。
钱丰。
然后,他又在这三个字的旁边,写下了另外三个字。
司马烬。
他看着这两个名字,久久不语。
最终,他拿起那张纸,放到了烛火上。纸张蜷曲,燃烧,很快化为了一片飞灰。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对外面的亲信沉声吩咐道:
“传我的命令,召集金、银、铜三司所有主事,一刻钟后,到密室议事。任何人不得缺席,不得声张。”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