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檀的问题,司马烬不知如何回答。低着头,呆呆看着那些碎片。
地上的碎瓷片,在月光下反射着一点白光。
苏青檀没有催促,她只是站着,看着他。她见过了这个男人运筹帷幄的样子,也见过了他作为柔弱书生的样子,但她从未见过他现在这个样子。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悲痛。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司马烬终于动了。他慢慢地蹲下身,伸出手,一片一片地去捡地上的碎瓷片。他的动作很慢,手指有些不稳。
“很多年前,我的家,也是被一场大火烧掉的。”
苏青檀的身体站得更直了。
“我全家,上下三十余口,一夜之间,全死了。”司马烬捡起最后一块碎片,握在手心,锋利的边缘割破了他的手掌,有血珠渗出来,但他没有在意。
他站起身,走到苏青檀面前,摊开手掌。
“动手的人,就是‘无生道’。”
他没有说出更多的细节,但这句话里包含的分量,让苏青檀的呼吸也停滞了一瞬。她看着司马烬手心的血,再看看他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她忽然明白,这个男人身上背负的东西,比她想象的要沉重得多。她为寻找失散的弟弟而奔走,而他,背负的是满门的血海深仇。
“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司马烬问,像是在问苏青檀,又像是在问自己,“为什么会因为李文博的案子,就动手杀人?”
苏青檀从震惊中回过神,她的大脑快速运转。
“我的人查过,李文博和他那个同伙,家世清白,与江湖门派没有任何瓜葛。”她立刻给出了自己的判断,“唯一的可能,就是‘无生道’已经渗透进了清河县,李文博的同伙,很可能是他们在外围发展的成员,或者,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不。”司马烬打断了她,他抬起头,眼睛里那片刻的失神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不安的冷静,“他们不是因为李文博的同伙。他们是因为我。”
“你?”
“我接连破了几个案子,名声已经传了出去。今天在公堂上,更是让李文博自己吐出了真相。”司马烬的声音很平稳,“这种手段,在普通人看来是神机妙算,但在他们看来,就是破绽。他们起了疑心,所以杀人灭口,断掉线索。同时,也是在警告我,不要再查下去。”
苏青檀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感到一阵凉意。
“他们已经盯上你了。”
“是。”司马烬看着她,“他们既然能无声无息地在县衙大牢里杀人,就说明他们在这里的势力不小。他们盯上了我,你作为我的盟友,还有王大锤,知府大人……我们所有参与了这些案子的人,现在都在他们的视线里。”
苏青檀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她不怕危险,但她不喜欢这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我明白了。”她点头,“我会让闻风阁的人动起来,把所有可疑的人和事都翻出来。清河县就这么大,他们只要有活动,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要快,也要小心。”司马烬叮嘱道,“这些人行事诡秘,手段狠辣,不要让你的人白白送死。”
“我的人,我知道怎么用。”苏青檀回答。她看着司马烬,“你呢?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去找王大锤。”司马烬说,“我会告诉他,李文博的同伙死得蹊跷,可能有同党要劫狱或者报复,让他以这个名义,加强整个县城的戒备,尤其是县衙和知府下榻的驿站。我会给他几个名字,让他派人二十四小时盯着。”
“什么名字?”
“县里的地痞、游侠,还有一些……行为古怪的富商。”司马烬说,“这些人,都有可能被‘无生道’发展成外围成员。不管是不是,先把他们看起来,总没有坏处。”
“好。”苏青檀点头,没有再多问。
“你也要小心。”司马烬看着她,“你的清风茶楼人多眼杂,是最好的藏身之地,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我比你更懂得怎么保护自己。”苏青檀说完,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司马烬,“你的仇,我会帮你。”
说完,她拉开门,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司马烬一个人站在屋子里,他摊开手掌,看着那道被瓷片划破的伤口。血已经不再流了,只留下一道红痕。
杀机将至。他不再是那个躲在暗处的人。
……
清河县大牢,最深处。
这里关押的,都是重犯。林知遥作为前任县令,虽然没有和死囚关在一起,但待遇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牢房阴暗潮湿,空气里漂浮着一股霉味和腐臭味。
此刻的林知遥,再也没有了往日那副道貌岸然的县令模样。他穿着一身囚服,头发散乱,脸上沾着污垢,整个人蜷缩在角落的稻草堆里,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他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败得这么惨,败给了一个他从前正眼都不会瞧一下的穷酸书生。
他完了。贪墨税粮,勾结山匪,这两条罪名,哪一条都足以让他人头落地。知府张承志是不会放过他的。
不,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他不想死。
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是一名狱卒提着灯笼,给他送来了晚饭。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一个黑乎乎的窝头。
狱卒将饭碗从牢门下的小窗口塞进来,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要走。
“等等。”林知遥嘶哑地开口。
狱卒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全是鄙夷。
林知遥从稻草堆里爬起来,走到牢门边,压低了声音:“兄弟,帮个忙,给我姐夫带个话。事成之后,京城林府,黄金百两。”
狱卒冷笑一声:“林大人,您还是省省吧。知府大人下过令,谁都不准跟您说话。”
说完,狱卒转身就走。
林知遥的眼神瞬间变得绝望,但他紧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说道:“我不是让你去府城!你只需要去城西的‘永安当铺’!找他们的掌柜,你只要对他说一句话!”
狱卒的脚步慢了下来。
林知遥见有门,赶紧说道:“你就跟他说,‘黑山上的莲花,该浇水了’。就这一句!别的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黄金百两,就是你的了!”
狱卒站在那里,没有回头,也没有动。
林知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是他最后的底牌,是他那个京城大人物的亲戚,为他铺设的一条最隐秘的退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用。因为一旦动用,就意味着他欠下了一个天大的人情。
但现在,他顾不上了。
过了许久,那名狱卒才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然后提着灯笼,快步离开了。
林知遥瘫倒在地,大口地喘着气。
他看着狱卒消失的方向,眼神重新变得怨毒。
司马烬……张承志……
你们等着。
我不会就这么算了。我要你们,给我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