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阎罗天子殿抽离,回到现实中。
司马烬睁开眼,屋子里没有一丝光。
他坐在椅子上,身体没有动,但能感觉到一股深切的疲惫,从脑子深处蔓延开来。连续审问数人,对他的神力消耗很大。
但他此刻的精神,却无比清晰。
林知遥的整个计划,在他脑中,已经不再是推测,而是由一桩桩、一件件确凿的口供拼凑而成的完整事实。
那是一个大胆、恶毒且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
林知遥早就通过他京城的亲戚关系,搭上了淮西一带最大的私盐贩子。对方需要粮食,而他,需要银子。
今年的秋粮,就是他们交易的目标。
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偷梁换柱。在官船离港前,林知遥的心腹,大管家赵四,就已经和私盐贩子的人接头,将大部分粮食,趁着夜色偷运出去,换成了沉甸甸的白银。
而船上的,多是些掺了沙土的劣等陈粮,只为应付沿途关卡的粗略检查。
计划的第二步,是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当官船行驶到青河县境内最偏僻的河段时,他安排好的人手便动手了。那些被蒙在鼓里的押船官兵,在毫无防备之下一一被杀。为了让场面看起来更像是山匪劫掠后的混乱,他们放了一把火,将官船和船上剩余的劣等粮食,烧得一干二净。
计划的第三步,是伪造文书,上报朝廷。
这份活,由他的师爷刘文远来办。刘文远会写一份声情并茂的奏章,将税粮被劫的责任,全部推给一伙“穷凶极恶”的山匪,同时,他林知遥自己,则是一个痛心疾首、誓要为国追回损失的清廉好官。
一切都设计得环环相扣。
只要找不到粮食,抓不到真凶,这案子最后就会变成一桩悬案。他林知遥最多背一个监管不力的责任,罚俸几月,就能轻松过关。而那些换来的白银,则会通过秘密的渠道,一部分送往京城孝敬他的靠山,剩下的,就落入他自己的腰包。
一个完美的闭环。
司马烬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林知遥算到了一切,但他没有算到一个小小的文书,能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撬开他所有心腹的嘴。
现在,司马烬掌握了整个阴谋的全部细节。
但他很清楚,这些从梦里得来的口供,无法作为证据。他不能走到公堂上,对所有人说,他昨夜在梦里审问了刘文远和赵四。
那不会被当成神迹,只会被当成疯话。
他需要铁证。
而那本由管家赵四亲口招认的秘密账本,就是最致命的铁证。
账本里,详细记录了林知遥与私盐贩子交易的每一笔款项,每一次人员调动,甚至还有他分派给手下们的封口费。
只要拿到这本账本,林知遥就再无翻身可能。
可新的问题来了。
账本藏在县令书房的暗格里。那是什么地方?是整个县衙防备最森严的所在。别说他一个小小文书,就是王大锤这个总捕头,没有县令的手令,也绝不可能进去搜查。
硬闯,更是死路一条。
退一步说,就算他用某种方法,奇迹般地拿到了账本,又能交给谁?
交给王大锤?王大锤虽然正直,但他官阶太低,拿着一本县令的罪证,只会给他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交给县丞或者主簿?司马烬不敢赌。这些人,在清河县经营多年,谁知道他们和林知遥的利益捆绑有多深。贸然交出账本,很可能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司马烬站起身,在狭小的屋子里踱步。
他需要一把刀。一把足够锋利,地位足够高,并且与林知遥没有太多瓜葛的刀。
这把刀,要能一刀斩下,就让林知遥人头落地,再无任何还手之力。
清河县里,没有这样的刀。
司马烬停下脚步。
他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份他前几天整理过的公文。那是从府城发来的例行通告,上面写着,凤阳府知府张承志大人,将于近日巡视下辖各县,清河县,正在巡视的名单之上。
知府!
司马烬的眼睛亮了。
这正是他需要的那把刀!
知府张承志,是林知遥的顶头上司。他有权力,也有责任,处理林知遥。
而且,知府是府城的大员,与清河县本地的利益纠葛不深。只要证据确凿,他没有理由包庇林知遥。
把账本,匿名交到知府大人的手上。
借知府的刀,来杀林知遥的人!
一个清晰的计划,在司马烬的脑中成型。
第一步,想办法拿到藏在林知遥书房里的秘密账本。
第二步,等待知府大人的到来,将账本作为一份“大礼”,送到他的面前。
做完这两步,他司马烬,就可以退居幕后,安安静静地看一场好戏了。
第一个步骤,也是最难的步骤,如何潜入县令书房,盗出账本?
他自己不行。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他需要帮手。一个有能力,且值得信任的帮手。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苏青檀那张明艳的脸。
这个女人,在清河县经营着一张庞大的情报网,手底下能人无数。找一个身手高明的“飞贼”,对她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司马烬走到桌边,重新点亮了油灯。
他铺开一张纸,提起笔,开始给苏青檀写一封信。
他没有写任何关于梦境审判的事情,只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告诉她,自己有确切的情报,林知遥监守自盗,罪证就藏在书房的暗格里。他需要她的帮助,去取出来。
他相信,苏青檀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因为扳倒林知遥,对她,对她那个隐藏在暗处的“闻风阁”,同样有百利而无一害。
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泛白。
一场针对清河县令的天罗地网,已经悄然织就。
司马烬必须要坐在蛛网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