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烬从梦境中醒来,天还未亮。
窗外是深沉的墨色,整个神捕司都还沉浸在寂静之中。他坐在床榻上,脑海中却比白昼还要清晰。
刘承在阎罗殿中的血泪哀嚎,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对方的目标,从始至终都不是那座玉雕,而是玉雕碎裂后,必然会降临的皇帝的雷霆之怒。
这怒火,会砸向谁?
首先是神捕司。贡品在神捕司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指挥使赵玄难辞其咎。
而他司马烬,作为赵玄亲自指派、负责此案的“神人”,一旦失败,下场只会更惨。
更重要的是,他是三皇子举荐入的神捕司。他若倒台,三皇子必然受到牵连。在如今这个皇子党争愈演愈烈的敏感时期,任何一点过失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成为政敌攻讦的致命把柄。
好一招一石三鸟的毒计!
用一个无助老人的爱孙之心,用一种神鬼莫测的手段,制造一场无法解释的凶兆,最终要的,却是挑起皇室的内部矛盾,将他司马烬、神捕司、乃至三皇子,一同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司马烬的拳头,在黑暗中缓缓握紧。
他现在面临一个两难的绝境。
若将真相——刘承被胁迫,玉雕内藏机簧——直接上报给赵玄。那么,为了救出人质,神捕司必然会大举搜捕。消息一旦走漏,那个心狠手辣的灰衣人,会毫不犹豫地撕票。刘师傅的孙子,必死无疑。而刘师傅本人,也难逃一个“毁坏贡品,意图谋逆”的死罪。
他司马烬,将亲手把这对可怜的祖孙,推上绝路。
可若是不说,眼睁睁看着玉雕在寿宴上碎裂……那他自己和三皇子,就将成为这个巨大阴谋的祭品。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
这条路,往前是悬崖,往后是地狱。
不。
司马烬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寒光。
既然没有路,那便自己,走出一条路来!
对方想让他成为棋子,成为祭品。那他,便将计就计,以身为饵,将这盘棋彻底搅乱,反过来,为对方设下一个天罗地网!
他深吸一口气,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天色微亮,司马烬整理好衣冠,径直走向指挥使赵玄的官署。
赵玄显然一夜未眠,眼中有明显的血丝。看到司马烬这么早过来,他立刻站了起来。
“有结果了?”
“有了一些推断。”司马烬回道。
他将一张画着草图的纸,放在了赵玄的桌案上。
“大人请看。下官查阅了诸多古籍,尤其是关于金石之学的典册。发现有一种极为罕见的可能。”
赵玄拿起草图,上面是“万寿山”的简易剖面图,司马烬在血痕的位置,用朱笔做了标记。
“这块和田玉,乃是玉中极品,本身蕴含着庞大的灵气。而那道血痕,并非外力所为,也非邪术。据古籍记载,有一种名为‘赤炎散’的矿物粉末,本身无色无味,一旦与灵气充沛的玉石之髓接触,便会发生一种奇特的反应,如同墨入清水,会缓缓渗透,形成类似血丝的纹路。”
司马烬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学究气息。
“这种‘赤炎散’,产自西域火山深处,极为罕有。想必是玉雕在开采或雕琢之时,无意中混入了此物。这些天在宫中,受龙气滋养,反应加速,才最终显现出来。”
赵玄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看着司马烬,眼神里充满了惊疑。
“你的意思是……这是天然形成的?”
“可以这么说。”司马烬点了点头,“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天然矿物反应。此事虽奇,却非凶兆,更与鬼神无关。”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既解释了为何没有外力破坏,又将事情从“鬼神作祟”的泥潭里,拉回到了“奇闻异事”的范畴。
赵玄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丝。如果真是这样,那压力无疑会小很多。
“那……可有解决之法?”
“有。”司马烬要的就是这句话,“但需要时间。下官需要一些特殊的药材,调配出一种药水,浸泡玉雕,中和‘赤炎散’的反应。这个过程,不能有任何人打扰。从现在到寿宴当天,这座‘万寿山’,必须由我全权负责。”
赵玄看着司马烬笃定的眼神,沉吟片刻,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本官就信你一次!从现在起,偏殿封锁,除了你,任何人不得靠近玉雕半步!需要什么药材,神捕司的库房,你随便用!”
“多谢大人信任。”司马烬拱手行礼,心中一块大石暂时落地。
他成功地为自己争取到了最宝贵的时间和行动自由。
从赵玄的官署出来,司马烬没有片刻停留,他换上一身便装,快步离开了神捕司,向着城南的方向走去。
他来到清风茶楼的后巷。
这里是茶楼倾倒茶叶渣和杂物的地方。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从怀中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信。
信上没有署名,只有一个特殊的鸢尾花印记,这是他和苏青檀之间约定的匿名联络方式。
他将信塞进了一个专门用来堆放废弃茶桶的桶底夹缝里,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
“闻风阁主亲启:彻查京城所有地下赌场,尤其是以设局坑害官宦或各类人家子弟为生的黑赌坊。寻一人,名刘宝根,年十六,玉雕工匠刘承之孙,于三日内失踪。需活口,十万火急。事成之后,酬金另算。”
做完这一切,司马烬走入人群,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阳光穿过云层,照亮了京城繁华的街道。
是他的动作快,还是敌人的网更密?他真的没有底。两股暗流在阳光无法触及的角落里,疯狂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