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司马烬寄出的那封信,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任何回响。
清河县衙门里,一切都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屠夫老李的案子已经彻底尘埃落定,卷宗归档,只等秋后问斩。县令林知遥的功劳簿上又添了厚厚的一笔,他最近心情极好,连带着整个衙门的风气都松快了不少。
司马烬依旧每日准时当值,抄录、研墨、整理档案,沉默寡言,动作迟缓。没有人会多看他一眼,也没有人知道,他每晚都会端坐于一座凡人无法想象的黑色宫殿中,汲取着审判罪恶后汇聚而来的力量。
那股力量在他的魂魄深处盘旋、凝实。他能感觉到,自己对阎罗天子殿的掌控,日渐纯熟。
他一直在等。
等府城的消息,等那封信掀起他预想中的风暴。
可风暴未来,一件怪事却先找上了门。
……
下午,堂鼓忽然被擂得震天响,声音急促又慌乱,完全不是正常申冤的节奏。
“何人鸣鼓?!”林知遥正在后堂品着新茶,被这鼓声惊扰,很不高兴地喝问了一声。
一名衙役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慌:“大人,是……是城西周氏银坊的周老板!他……他疯了似的,说家里闹鬼了!”
“胡说八道!”林知遥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茶叶水溅了出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来的鬼神作祟!把他带进来!”
很快,一个衣着华贵但满脸土色的胖子被带了进来。他就是清河县最大的银楼“周氏银坊”的老板,周通。此刻他全无平日里大老板的威风,两股战战,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县尊大人!您要为小人做主啊!”周通的声音带着哭腔,一把鼻涕一把泪,“小人家里……真的闹鬼了啊!”
林知遥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最烦的就是这种装神弄鬼的刁民。
“把话说清楚!再敢胡言乱语,本官先治你一个咆哮公堂之罪!”
周通被吓得一哆嗦,赶紧把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他说,最近半个月,他家里怪事不断。每到半夜三更,院子里就会传来女人若有若无的哭声,那声音凄厉又怨毒,听得人头皮发麻。不仅如此,家里的桌椅板凳、茶杯碗碟,还会自己移动位置。前天夜里,他亲眼看见一个茶杯从桌子上飞了起来,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家里的下人都被吓跑了好几个,婆娘也吓得回了娘家。现在银楼的生意一落千丈,谁还敢来一个鬼宅买东西啊!大人,这日子没法过了啊!”周通哭嚎着,不停地磕头。
林知遥听得一脸不耐烦,他挥了挥手:“一派胡言!定是你平日里做了什么亏心事,自己心中有鬼,才产生的幻觉!要么就是你家进了贼人,故弄玄虚!”
王大锤正好从外面进来,听到这话,也觉得是无稽之谈。他一个老捕头,办过的案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没见过,但还真没碰见过鬼。
他上前一步,对着周通问道:“你家可有财物失窃?”
周通连连摇头:“没有没有,一文钱都没少。”
“可有人受伤?”
“那倒也没有,就是……就是吓人啊!”
王大锤哼了一声,心想这不就是自己吓自己吗。他转头对林知遥一抱拳:“大人,此事恐怕只是周老板自己疑神疑鬼。属下以为,不必理会。”
林知遥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听见没有?王捕头都这么说。定是你得罪了什么人,人家故意装神弄鬼吓唬你罢了。自己回去查查,别来衙门浪费本官的时间!”
说罢,他就要挥手让人把周通赶出去。
司马烬一直站在角落里,默默地听着。他不像林知遥那样厌烦,也不像王大锤那样不信。他只是觉得,这件事很有趣。
女人哭声,器物移动。
这些听起来是鬼事,可背后,往往都是人祸。用鬼神的手段来达到人的目的,这种事,史书上并不少见。
他看着快要绝望的周通,忽然走上前一步,对着林知遥和王大锤躬身行了一礼。
“大人,王捕头,”他的声音不大,带着一贯的懦弱,“学生以为,此事……或有蹊跷。百姓安居,是县尊之责。周老板家宅不宁,生意受损,于我清河县的安稳,亦有影响。不如……还是派人去勘察一番,也好安抚民心。”
他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又把高帽子给林知遥戴上了。
林知遥瞥了他一眼,心里觉得这书呆子就是多事,但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好直接驳斥。他摆了摆手,对王大锤说:“罢了罢了,就依他所言。大锤,你派两个得力的人,去周家看看,走个过场。记住,别声张,免得被外人笑话我清河县衙门真的在捉鬼!”
“是,大人。”王大锤虽然觉得多此一举,但还是领了命。他看了司马烬一眼,眼神里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这个书呆子会主动掺和这种事。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司马烬作为记录文书,自然要将此案登记在册。他拿到了王大锤派人草草问询后写下的案情记录。
记录很简单,无非是周通刚才说的那些话。
司马烬拿着毛笔,正准备誊抄,目光扫过记录末尾的附注。上面写着周家的住址,以及为了解情况,顺便问询过的几家邻居。
他的笔尖,忽然停在了纸上。
他的眼睛,落在了其中一个名字上。
那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邻居,清风茶楼老板娘,苏青檀。言,未闻异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