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簌簌砸在观测站的玻璃窗上,晕开一片模糊的白。
方鹏的身影在屋内晃了晃,忽而凝在规划图前——笔挺的西装一丝不苟,指尖压着雪岭生态保护红线,眉峰紧蹙,是执政者方鹏的模样。“特罗斯的开发方案必须改,”他的声音冷硬,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珍稀树种保护区碰都不能碰,航天项目的资金,我会想别的办法。”
话音未落,他的肩膀忽然塌了塌,西装袖口的褶皱里,竟透出几分商人的油滑。权谋者方鹏捻着规划图的边角笑了,笑声里满是讥讽:“办法?什么办法?兰家那边卡着脖子,不二市的航天产业园再不动工,你的改革就是个笑话。牺牲一片冷杉林怎么了?换特罗斯的投资,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他说着,抬手就要划掉图纸上的红线,手腕却被猛地攥住。
攥住他的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衬衫,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细细的手腕,脸上还带着奶气的婴儿肥——是六岁的纪桐。
“不准改!”奶声奶气的嗓音里,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执拗,还有藏不住的委屈,“我爹说过,雪岭的树要好好护着,等他从战场回来,要带我来看冷杉结果子的。”
纪桐的手很小,攥着成年人的手腕却用了十足的力气,眼眶红红的,像蓄满了六十年都没掉下来的泪。
执政者方鹏的眼神晃了晃,似是被这句话刺中,他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是为了大局,却被权谋者方鹏抢了先。
“战场?”权谋者嗤笑,一把甩开纪桐的手,力道之大让小小的身影踉跄着跌坐在地,“他回不来了!你六岁那年送他到枫林渡口,他上船的时候还摸你的头说‘等爸爸’,可他早就死在炮火里了!纪桐早就死了!死在那个等不到人的渡口,死在陆震廷把你改名换姓的那天!现在活着的,是不二市市长方鹏!市长要的是政绩,是能让航天飞船上天的资本,不是什么没用的回忆!”
“回忆不是没用的!”纪桐从地上爬起来,膝盖磕得通红也顾不上疼,他扑上去,死死抱住权谋者的腰,小脸埋在冰冷的西装面料上,呜咽出声,“我每天都在等他啊……等他带我看雪岭的冷杉,等他给我买糖葫芦,等他喊我的名字……你为什么要忘了?你为什么不让我等了?”
这句话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方鹏的心脏。
执政者的威严、权谋者的油滑,在这一刻轰然碎裂。他踉跄着后退,撞在冰冷的玻璃窗上,雪光映着他的脸,一半是市长的坚毅,一半是六岁孩童的脆弱。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摸纪桐的头,就像记忆里父亲做过的那样。指尖悬空,却只摸到一片冰冷的虚空——六岁的纪桐正仰着脸看他,眼里的泪终于掉下来,砸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我只是想爸爸了。”纪桐的声音很轻,像雪落在松针上的声响,“我只是想,要是改革能让更多人不用打仗,更多小朋友不用等爸爸,那就好了……可你为什么要毁了雪岭?毁了爸爸让我守护的东西?”
执政者方鹏的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窗外的千里山河图还在流转,景致随着他的脚步变幻——他往前走一步,是高楼林立的航天产业园;他停下来,是冷杉成林的雪岭,雪岭深处,仿佛有个穿着军装的身影,正朝他挥手,喊着:“小桐,等爸爸回来。”
“人移步则景阔,人静立则景止。”
不知是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方鹏抱着头蹲下去,喉咙里溢出压抑的呜咽。
他既是手握权力的市长,也是周旋利益的权谋者,更是那个在枫林渡口,攥着父亲留下的船票,等了整整六十年的六岁少年纪桐。
三重影子在雪光里交叠,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幻。
只有窗外的雪,还在不停地下,把千里山河,埋进一片白茫茫的混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