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春华端着刚煎好的药过来了,林楚悦接过来亲自喂宋姨娘喝下。
直到宋姨娘在药效下陷入沉睡,她才轻轻掖好被角,面色肃然从内室出来。
外间,章嬷嬷、春华、秋实,还有棠梨院的丫鬟婆子们俱都垂首侍立。
林楚悦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下,目光缓缓从几人脸上掠过,冷声道:“说吧,从姨娘今日起身到喝那碗汤之前,所有事都给我细细说来。”
章嬷嬷老泪纵横,压抑着哭声道:“姨娘知道小姐今日回来,心情极好,早膳都多用了一碗粥。午膳前,大厨房那边来问姨娘是否点菜,还说今日炖了鸡汤,问姨娘要不要用……”
章嬷嬷事无巨细地说一遍,期间遗漏的,春华秋实不时补充。
林楚悦凝神静听着章嬷嬷的回忆,试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门外传来丫鬟请安的声音:“老爷,夫人。”
门帘被撩开,林敬面色晦暗走了进来,夫人郭氏紧随其后。
郭氏目光扫过坐在主位上的林楚悦,皱了皱眉头。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小产了?”林敬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他对后宅之事并非一无所知,平日里小打小闹无伤大雅,他甚少过问,如今涉及子嗣根本就触到他底线了。
宋姨娘性子柔顺,不争不抢,从东安府陪着他一路走到现在,他心里是极满意的。
得知她再次有孕,他心中欢喜,盼着她能为自己再添个哥儿,府里只瑾瑜一个男丁,终归是太单薄了些。
几步走进内室,看到在床上昏睡的宋姨娘,眼中闪过心疼之色,心口也因为那个落了的男胎闷痛不已。
林楚悦站起身对父亲嫡母行礼,让出主位,乖顺立于一侧。
郭氏看着昏睡的宋姨娘,心中凄然,都当娘的,怎会不知失去孩子犹如剔骨剜肉?同时心里又升起一丝隐秘的庆幸。
刚得知宋姨娘有孕时,郭氏确实心中不快,膈应的两天没吃好饭。
后来在刘嬷嬷的劝解下慢慢想开了,自己的瑜哥儿早已长成,聪慧又上进,未来必定前程似锦。一个庶子,即便生下来,待到长大成人也要十几年,说不得还得靠着兄长过日子。
但此刻宋姨娘小产,尤其还是个男胎,反倒是去了个潜在麻烦,让她以后省去很多麻烦。
郭氏掩住小心思,面上露出难过来,“可怜见的,宋姨娘真是受了大苦。”
拿帕子假模假样贴了贴眼皮,“老爷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四丫头,你刚回来,舟车劳顿,我看着你脸色很不好,此处有我和你父亲,你先回去歇息。而且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别沾这些事了。”
“你且放心,父亲母亲定会给你姨娘一个交代。”
郭氏的话句句在理,作为主母,她一眼就看明白宋姨娘这事是后宅出了岔子,左不过就那两个的手笔。
她必须将此事掌控在自己手里,避免节外生枝。
林楚悦惯常是对郭氏这位嫡母很尊重,但事涉宋姨娘,踩了她底线。
“父亲、母亲。”她声音中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女儿并非要逾越,只是姨娘这个样子,女儿实在无法安心离去。”
说着眼中又溢满了眼泪,“华大夫说,姨娘是用了霸道寒凉之物导致的小产,且以后……再难有孕,若是将养不好,恐影响寿数。”
再难有孕?林敬听到此话,瞳孔紧缩,心里钝痛。
郭氏也吃惊的瞪大眼睛,她没想到会如此严重。
“女儿想不明白,为何只是午膳饮了碗鸡汤,姨娘就能小产?若此事真是意外便罢了,若是人为,其心可诛!”
“这人手段狠毒,竟想绝了姨娘根基!”
说到此处,林楚悦愤恨起来,“今日她能对姨娘下手,焉知以后不会对其他人下手?这府中藏着条毒蛇,以后可还有宁日?”
“女儿恳请父亲母亲彻查此事,给姨娘,给我那未出世的弟弟一个交代!”
林敬本就气极,听完她的话更是怒火中烧,狠狠一掌拍到桌上,厉声道:“查!给我严查!我倒是要看看是哪条毒蛇敢在府里兴风作浪!”
“郭氏,楚悦说的在理,此事不能当作简单意处置,大厨房所有经手鸡汤的下人一个都不许放过!”
郭氏心里暗叹一声,虽然她自己绝对没有对宋姨娘出手,但也担心会牵扯到自己不想看到的人或事。
于是她立刻收敛所有情绪,肃然应道:“老爷放心,妾身明白。此事关乎子嗣和家宅安宁,妾身定会秉公处理。”
说罢,立刻带着身边一干人等去调查了。
房内此时只剩下还在昏睡的宋姨娘、林楚悦,以及没有离开的林敬。
门前闪过茯苓的脸,林楚悦对林敬无声行了一礼,悄悄退出去。
林敬坐在宋姨娘床边的圆鼓凳上,目光落在她面无血色的脸上,“静荷……”
他声音极轻极低地唤了一声宋姨娘的名字,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宋姨娘眉间隆起的纹路。
看着平素温婉的女子变成这般虚弱破碎的样子,一股怜惜自林敬心中涌起。
金乌西坠,天色渐暗,棠梨院内烛火通明。
林楚悦梳洗过换了身家常衣裳,和林敬父女两个坐在堂屋沉默用着晚膳。
“姨娘醒了!”春华的声音传来。
林楚悦放下手中的筷子,顾不得礼仪,说了声“父亲,女儿去看看姨娘”,就立刻快步走进内室。
推开门绕过屏风,烛火昏暗,宋姨娘半靠在锦被上,眼窝深陷,唇上毫无血色,她抬起眼,温柔慈爱地注视着女儿。
“姨娘!”林楚悦心头一紧,走到床边小心翼翼握住她冰凉的手,柔声问道:“您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是舒服的?”
宋姨娘回握住她的手,摇摇头,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摸摸她的脸,“让姨娘娘好好看看,出去那么久,姨娘想你的紧。”
林楚悦按住宋姨康抚在自己脸上的手,心里酸涩不已,哽咽道:“女儿也想您!”
宋姨娘凝眉似乎想起来什么,声音带着期盼和不确定问道:“你舅舅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