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压低声音道:“萧贵妃曾与钱逸有过婚约。”
林楚悦惊愕,自从钱馨在安阳侯府设计她那件事后,她对钱家可是好好了解了一番。
钱逸,现任兵部侍郎,是忠毅将军钱元甲嫡长子,钱惠妃的哥哥,瑞王的大舅舅,钱馨的父亲。
真没想到竟然和先皇的宠妃还有那么一段往事。
段骁阳见提到钱家时她神色并不陌生,心中知道她对钱家有所了解,遂省过详细介绍,继续道:“萧家原也是大族,萧贵妃祖父曾是任兵部尚书,只是家中子弟有出息者甚少,后继无力逐渐没落下去。”
“钱逸与萧贵妃青梅竹马,情谊甚笃。两家私下换了庚帖,只是萧贵妃接连遭遇父丧母逝,连续守了六年重孝。钱家不愿等那么久,和萧家退了亲,钱逸在家族的重压下只得另娶他人。”
“萧贵妃婚事一拖再拖,直至二十四岁仍待字闺中。”
段骁阳语气平淡,寥寥数语道尽一位丧父失母被心上人舍弃的可怜女子前半生。
“一次偶然外出,微服出宫的皇祖父对她一见钟情,圣旨一下,萧家欢天喜地把这位大龄待嫁的姑奶奶送进了宫。”
林楚悦屏息静听,只觉命运对这个女子真是无情。
“钱逸心中对萧贵妃反而因求不得,愈加放不下。所以明知殉葬圣旨已下,他仍冒死助她假死离宫。至于后来,可能钱逸自己也没想到吧……”
不论皇祖父还是钱逸,他们都低估了萧贵妃。
萧家望歌,从来都不是谁的金丝雀,也不是谁的旧梦。
林楚悦听完久久无言,同为女性她对萧贵妃感觉很复杂。
即使一次次深处深渊,她也没有放弃过自己,而是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拼命往前走……
一个拥有非凡智力和坚韧意志的女子,从高处跌落,又重回至尊,这一路不知有多艰辛。
想到那些被贩卖的孩童和女子,林楚悦心里堵的难受,理解萧贵妃为何拿起屠刀,却无法为她的杀戮之行鼓掌。
段骁阳见她神色恍惚,不动声色地捏起掉在腿上的树叶,双指夹住,精准地甩向树枝间叽叽喳喳的麻雀身上。
“扑哧——”
麻雀被惊吓,扑棱棱飞起。
林楚悦被这动静打断出神,下意识抬头看向声音来源处。
她定定神,眸光重新变得清亮,迎着段骁阳对视线问道:“所以瑞王是通过钱逸搭上了西越?他以为是在利用西越?”
“或许如此。”段骁阳回道,“瑞王只知钱逸与萧贵妃有旧,试图借此渠道获得西越支持,但他绝不会蠢到勾结西越侵害大周利益。”
在瑞王心中,将来大周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他又怎么会把银子拱手送人。
“军饷之事,钱家参与的更早,西北军原就是忠毅将军旧部打散重整的,与其说钱家是为了有个将来登顶的外甥,不如说是在利用这条通道为自己增加筹码。”
说到此,段骁阳唇角起冷笑道:“瑞王以为钱家毫无二心为他这个外甥铺路,恐怕没想到,自己的舅舅会为萧贵妃披肝沥胆,反过来利用他。”
萧贵妃和钱逸,一个为了清算旧怨在故国搅动风云,一个为了旧爱与家族在朝中里应外合。
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瑞王估计也想不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母族,会是他登上至尊之位最大的绊脚石。
林楚悦第一次直面朝堂现实的残酷,听得背脊发凉,心底充满了悲哀与愤懑。
那些被黑风寨拐卖的孩童与女子,在暗无天日的矿底绝望劳作的矿工,那些因军饷被贪而缺衣少食的兵卒……
朝堂之上的每一次风浪,拍打在岸边,卷走的都是百姓的血泪。
高高在上的贵人们掀掀嘴皮子,成百上千的小人物无声无息化为尘埃。
树影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段骁阳何尝不知她所想,目光看逐渐西沉的太阳,轻声道:“三日后,朝中派来的钦差会携刑部、户部、大理寺的官员来接手此案。”
林楚悦听罢眼睛一亮,这代表他们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段骁阳接着道:“按律,此案相关证人需随钦差一同返京,以备三司会审。我舅舅与你舅舅皆是此案关键证人……”
安国公不仅是关键证人,他还是军饷一案最初的负责人。
林楚悦眼中的光亮熄灭了,还以为可以早点回去,出来接近三个月了,她很想念姨娘。
段骁阳捕捉到她那一瞬间的失望,继续道:“届时与钦差交接完毕,我们便可先行离开。”
林楚悦眼中光亮又重新亮起。
段骁阳唇角弯了弯,“三日后,我们轻车从简,与两位舅舅一同先行回洛都。”
“太好了!”林楚悦脱口而出,眼角眉梢都带着轻松的笑意,对段骁阳道谢,“多谢世子!”
段骁阳看着她眼中的欢欣,周身的气息都柔和了,“那就这么定了,我来安排回程事宜。”
想了想又道了句:“这三日钦差才到,这里离新安城不远,可以去走走看看,新安地方风物与洛都很是不同。”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就听“啪!”的一声,安国公蒲扇般的大掌结结实实落在他后背上。
饶是他稳稳坐在石凳子上,也被拍的上半身往前倾了倾。
“好小子,你还真是体贴,舅舅我可从未享受过这待遇!”安国公戏谑道。
段骁阳悄悄瞄了眼林楚悦,被长辈如此调侃,耳根子控制不住地发热。
安国公却不管他,换上和善的表情对林楚悦温声道:“楚悦丫头,你就让这臭小子陪你好好玩三天,他身手好着呢。”又挤挤眼,“银子也多,你可不要客气。”
段骁阳都要被他气笑了,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眼神示意道:“舅舅,你够了!”
安国公才不管他怎么想,第一次见大外甥对一个姑娘上心,他这个舅舅说什么也不能拖后腿。
好外甥早点成亲,妹妹晋王妃才不会整天盯着他,催他娶妻。
安国公转头冲着后面跟过来的宋拓拼命使眼色:“看见没,多体贴!”
宋拓重重咳嗽了一声,算是回应他,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道:“我这几日也没啥事,闲着也是闲着,就跟你们一起去玩玩吧。”
安国公震惊地看着他,你一个走南闯北的镖师哪儿没去过啊,非得粘着年轻人干嘛?”
“宋拓!”他痛心疾首,“年轻人出去走走,你跟着杵那儿算怎么回事?”
宋拓瞅了瞅自己外甥女那了然的笑脸,老脸一红,仍旧梗着脖子,板着脸对安国公道:“新安城我熟得很,正好能给他们做向导!”
安国公在一旁气急,指着他道:“顽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