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氏抬手示意她坐下,意有所指道:“我知道。自己的姑娘,能做正妻,还非要去为妾吗?”
这句话似惊雷炸响,林楚秀一颗心扑通扑通急跳个不停,白了脸色,“难道夫人知道了?”
“不,不可能,夫人怎么会知道……”她强按下心底的那点紧张,面上努力做出平静的样子。
“老爷与我细细考量过,觉得郝家不错,堪为良配。”
郭氏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因此,已与张家彼此交换了更贴。”
“为二小姐定下了与郝家公子的婚事,待过完年再行文定之礼。”
事情落定,秦姨娘这才松了口气,眼中有了笑意。
厅内一片恭喜之声,林楚秀面对众人的打趣攥紧帕子,脸上血色翻涌,最终认命起身走到厅中,对着郭氏深深一拜。
林楚秀额头触地,袖中玉佩凉的沁人,一如她的心,想到那个人,眼泪从眼角滑落,声音带着丝颤抖,“女儿……多谢母亲。”
这一拜,两人是彻底无缘了,林楚秀心痛如绞。
郭氏坦然受了她的礼,温声道:“起来吧。这段日子就安心备嫁,莫要辜负了你父亲还有你姨娘。”
此时心绪万千的还有郑雨莲,周围人对林楚秀的声声贺喜像把重锤,一下下锤在她心上。
她不仅想到,大伯的嫡女是高高在上的世子妃,庶女却只能嫁个小官之子,即使秀才又如何,见着世子妃还是得磕头行礼。
而她只是侄女儿,还是祖母再嫁之后所生儿子的女儿,祖母和姑姑还做了那样的错事,大伯和大伯母会为她打算吗?
郑雨莲陷入深深恐惧之中……
祖母走时说让她嫁得高门,大伯自己的女儿都只能嫁到小官之家。
她无父无母,就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兄弟何德何能嫁入高门?
除非……想到这,身子一僵,除非作妾!
祖母莫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郑雨莲垂着头,指甲死死掐入掌心,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上来的情绪。
原来谁都靠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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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关,府里愈发有过年的气息。
腊月二十三,扫尘日。
小厮仆妇们一早忙碌起来,清扫地面,整理园子,每个院子都有专门负责洒扫仔仔细细清理一遍,连廊庑下的彩画都找人重新描了一遍。
冬日清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扫尘带来的水汽。
花厅内,几位管事媳妇正素手而立,对着夫人郭氏回禀年节各项事宜。
郭氏穿着秋香色缠枝牡丹竖领锦袄,领口处严实地扣着赤金嵌白玉的扣子,坐在紫檀木扶手椅上微微垂眸,听着管事娘子的回话。
手指无意识拨弄着袖口一圈银灰色风毛出锋,脸上带着股不怒自威的沉静。
“……各处年礼都打点妥当,依着往年的例,只待老爷过目后便可遣人送去了。”内院管事吴娘子最后回禀道。
郭氏“嗯”了一声,“往年怎么来,今年还怎么来。”
她摆了摆手,不再多言。众人见她再无指示,静静退下。
刚还嘈杂的花厅,一时间安静下来。
郭氏端起面前茶盏新沏的银针白毫,眉心蹙起,片刻又放下茶盏,揉了揉太阳穴,语带疲惫道:“刘嬷嬷,仪儿那边……昨晚又请了太医。”
刘嬷嬷闻言面色也凝重起来,“大小姐是头胎,头胎本就艰辛,更何况是在那等府邸……”
郭氏叹了口气,目光投向院子里掉光了叶子的紫薇树上。
“仪儿那性子,惯是报喜不报忧。这年根底下,她是世子妃,郡王府规矩大,事务繁杂,迎来送往的,我这里心里始终不踏实。”
“原该我亲自去瞧瞧才放心,只是这年下,各处走动频繁,我实在脱不开身。再说,没有个正经由头,我也不好登门,没得让人说我们林府不知礼数。”
“夫人若实在不放心,不如老奴代您走一趟?”
郭氏摇头,“不妥。年节下不比往常,让下人去,显得不够郑重。”
刘嬷嬷思索片刻道:“依老奴看,不若让大少爷带着妹妹们去,就说思念长姐了。”
郭氏这才点点头,下了决心,“就这样吧,派个人去叫大少爷和三小姐、四小姐过来。”
不多时,林瑾瑜率先到了。也是巧了,书院昨日刚放年假,这会儿正空闲。
他穿着石青色湖绸素面直缀,领口袖口处皆绣着清新淡雅的卷草纹,外罩一件玄色缎面厚氅衣,刚从外面进来,身上还带着寒气。
随后林楚悦和林楚柔也前后脚进来。
林楚柔一看就是精心装扮过嗒,一身杏子黄缕金百蝶穿花袄裙,发间一支银铸蝶翼珍珠流苏珠串,行走间珍珠流苏轻轻摇曳,带着少女的天真烂漫。
郭氏微不可察皱了皱眉,和方姨娘一样惯会花枝招展!
转头看到林楚悦,眉目瞬间舒展了。
林楚悦一身月白绣淡紫色缠枝纹袄裙,外面罩着青莲色斗纹锦缎披风,素净又得体。
郭氏忽略林楚柔,见着兄妹二人站在一起,都随了林敬的眉眼轮廓,都有一份书卷气,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极淡却真心实意的笑容。
“你们都知道你们大姐姐怀了孩儿,我实在放心不下,又年关将近诸事繁杂,我脱不开身。”
望着林瑾瑜,“瑜哥儿,你是亲弟弟,由你领着妹妹们去郡王府探望最合适不过。”
“你们去了,也好亲眼看看你们大姐姐究竟如何,回来细细说于我听,我也好安心。”
林瑾瑜躬身应道:“是,母亲放心,儿子省得。”
郭氏又对林楚悦、林楚柔二人嘱托道:“你们是妹妹,好好陪着你们大姐姐说说话,别光听她说,要多看多听。”
可怜天下父母心,林楚悦感受到郭氏那份慈母之心,屈膝道:“女儿知道了,请母亲放心。”
林楚柔眼中满含兴奋,同样屈膝行礼应道:“母亲放心,女儿定会仔细看顾大姐姐,将母亲的牵挂带到。”
郭氏闭闭眼,被她头上珠串晃得眼疼,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方姨娘。
“去吧。”疲惫地挥挥手,“早去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