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约而至,将城市浸染成一片温柔的蓝灰色。
我走向便利店,心中带着一丝昨夜经历“可能性风暴”后的余悸与好奇。
那些来自其他现实的碎片影像,依旧偶尔在我脑海中闪现。
风铃响起,声音却并非往日的清脆空灵,而是带着一种沉闷的、仿佛被什么东西拖拽住的滞涩感,最后一个音符甚至有些走调,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
门内的景象,让我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便利店依旧在那里,星河、云海、水晶树、流光萤…所有元素都在。
但整个空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粘稠的“寂静”所充斥。
不是没有声音——流光萤翅膀的微弱嗡鸣,云海翻涌的细微摩擦声都还在,但这些声音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绒布,传到我耳中时,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鲜活与棱角,变得模糊而遥远。
光线也变得异常“缓慢”。
星辉不再闪烁流淌,而是如同凝固的蜂蜜,缓慢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移动着。
空气阻力似乎变大了,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胶水。
姜暮雨站在晶石操作台后,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他抬起眼皮看我,眼神里带着罕见的凝重。
红宝以狐狸形态趴在台面上,耳朵耷拉着,连尾巴都只是懒洋洋地晃动了一下,仿佛连甩动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小幻的光团移动速度也慢得像是在水下,光芒的明暗变化如同延迟严重的信号。
观察者的气息还在,但那份无处不在的“注视感”也变得断断续续,那支圆珠笔悬浮在空中,写字的速度慢得令人心焦,笔尖在纸上拖出长长的、断续的墨痕。
‘时…间…流…速…异…常…’
它好不容易才写完这几个字。
“感觉到了?”
姜暮雨的声音传来,也比平时低沉、缓慢了一些,
“从今天傍晚开始,整个店的时间流速都在变慢,而且越来越明显。”
“怎么回事?”
我努力适应着这种仿佛身处慢镜头世界的感觉,走到操作台边,感觉自己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对抗无形的阻力。
“不清楚。”
姜暮雨调出光屏,上面的数据流滚动得极其缓慢,
“不是结界内部问题,也没有检测到外部攻击。
更像是…被某种领域覆盖了,一个能影响时间流速的领域。”
就在我们说话间(或者说,以极其缓慢的语速交流时),便利店的门,再次被推开了。
没有风铃声。
门是无声无息地滑开的,仿佛连声音的传播也被减缓到了极致。
进来的“顾客”,让所有看到它的存在(包括观察者)都瞬间屏住了呼吸——
或者说,试图屏住呼吸,但连这个动作都变得异常艰难。
那是一个无法用言语准确形容的“存在”。
它大致呈现出一个人形的轮廓,但身体似乎是由无数不断坍缩又重组、闪烁不定、颜色无法定义的几何光斑构成。
它没有五官,没有明确的肢体,只是在不断流动、变化。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它周围的空间是“扭曲”的,不是视觉上的扭曲,而是更本质的、关于“顺序”的扭曲。
我们看到,它脚下的一片云海,前一秒还在缓缓翻涌,下一秒却突然回溯到了几秒钟前的状态,然后再次向前流动,如此循环。
它身旁货架上的一罐“妖精蜜露”,标签上的文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成未印刷前的状态,罐子本身也偶尔会短暂地变回一团原始的、未成形的能量。
它,本身就是一个行走的、小范围的“时间乱流”!
它移动得很慢(或者说,在我们被减缓的时间感里,它显得很慢),走向晶石操作台。
它所过之处,时间的锚点变得混乱不堪。
流光萤的光痕时而向前延伸,时而又倒退回来;
小幻的光团明暗变化失去了规律;
连观察者写在纸上的字迹,都偶尔会淡化、消失,然后又重新浮现。
“咕噜…嗡…(非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的波动):寻求…校准…”
一段混乱、夹杂着过去、现在、未来碎片的信息,直接撞入我们的脑海。
姜暮雨强忍着时间错乱带来的眩晕感,试图沟通:
“校准…什么?”
“我…的…计时…核心…”
那个存在“身体”内的几何光斑疯狂闪烁,我们脑海中接收到的信息更加混乱,夹杂着它诞生时的星云景象、它可能遭遇的某种能量冲击的碎片、以及它渴望恢复稳定的强烈意愿。
“…混乱了…无法…感知…线性…流逝…”
我们明白了。
这是一个自身“时间感”或者说“内在时钟”出了严重问题的奇异生命体。
它自身的时间场是混乱的,并且这种混乱正在向外扩散,影响了整个便利店!
红宝试图用灵狐之火去“灼烧”那片混乱的时间场,但火焰离体后,速度也变得极其缓慢,甚至在中途就因为时间回溯而熄灭了。
小幻投射出的稳定幻象,刚一接近就被扭曲成了无意义的色块。
观察者试图分析其时间结构,但反馈回来的数据本身就是矛盾的、非线性的。
常规手段完全无效!
甚至可能加剧混乱!
姜暮雨的脸色更加苍白,维持结界抵抗时间乱流的侵蚀已经让他非常吃力。
我看着那个在不断自我坍缩和重组、散发着痛苦与混乱波动的“顾客”,看着它在无意识中将周围的一切拖入时间的泥潭。
一种奇特的共鸣感忽然涌上心头——
昨夜,我们刚刚经历了“可能性”的冲击,那些碎片化的未来,不也带有一种“非此刻”的时间属性吗?
我猛地看向那些在空中缓慢飞舞、身上还铭刻着昨夜信息符号的流光萤。
一个冒险的念头诞生了。
“暮雨!
引导它!
把它混乱的时间信息,导向流光萤!”
我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喊出这句话,在缓慢的时间流里,这句话被拉得很长。
姜暮雨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
既然无法修复,那就先“承载”和“分流”!
利用流光萤昨夜展现出的、处理异常信息的能力,来暂时容纳这混乱的时间流,为解决问题争取时间!
他再次改变结界形态,不再是硬抗,而是化作极其精细的“引流渠”,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奇异存在周身散发的、混乱的时间波动,将其引向空中的流光萤群。
这一次,流光萤们没有立刻活跃起来。
它们似乎对这股更加诡异、更加本源的力量感到“困惑”。
它们的光芒明灭着,轨迹变得更加无序,有些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定格”或“倒飞”。
但渐渐地,随着承载的时间乱流越来越多,它们身体表面那些来自昨夜的、“可能性”的符号开始亮起!
这些符号仿佛成为了某种“缓冲器”或“解码器”,帮助它们理解和适应这种非线性的时间信息。
它们开始以一种新的、难以理解的方式飞舞,不再是连续的轨迹,而是时而闪现,时而跳跃,时而回溯。
它们将混乱的时间波动吸收、转化,在自身周围形成一个个微小的、相对稳定的时间泡。
虽然每个流光萤的时间流速都变得不同,有的快,有的慢,有的甚至偶尔静止,但整体上,那个奇异存在带来的、弥漫整个空间的粘滞时间场,被有效地分散和限制了!
店内的空气似乎流动得快了一些,声音也不再那么沉闷。
虽然还远未恢复正常,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缓慢感减轻了。
那个奇异的存在似乎也感觉到了变化,它体内疯狂闪烁的几何光斑频率降低了一些,传递出的信息碎片中的“痛苦”意味减少了。
“谢谢…暂时的…宁静…”
它的意识波动平稳了些许。
姜暮雨趁机快速操作光屏,在观察者提供的碎片化数据支持下,试图寻找修复其“计时核心”的方法。
红宝和小幻也围了过来,贡献自己的力量。
漫长的(在相对缓慢的时间感里尤其漫长)一番努力后,姜暮雨终于调配出了一小瓶闪烁着规律脉冲光芒的、由高度有序的时空能量凝结成的药剂。
他将药剂递给那个存在。
它(或者说,它的一部分)接过药剂,那团几何光斑将药剂包裹、吸收。
刹那间,它周身混乱的时间场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稳定下来。
几何光斑的闪烁变得规律,颜色也稳定成一种柔和的银白色。
它那不断流动变化的轮廓,也渐渐固定成一个更加清晰、更加稳定的、类似星璇的形态。
“校准…完成。”
它的意识波动变得清晰而平稳,
“感谢…你们的…耐心与…智慧。
作为回报…”
它伸出一根(现在是稳定形态的)光触须,轻轻点在晶石操作台上。
台面上,瞬间多了一个小小的、不断在“存在”与“不存在”之间微妙闪烁的沙漏。
沙漏中的沙砾,是凝固的星光。
“…‘刹那永恒沙漏’…可小范围…加速、减速…或…短暂定格…时间…慎用。”
说完,它微微颔首(如果那算颔首的话),然后转身,以一种稳定、匀速的步伐(在我们恢复正常的时间感看来,它的速度快得惊人)走出了便利店。
门关上的一刹那,店内那粘稠的寂静瞬间消失!
声音恢复了清脆,光线恢复了流动,空气恢复了顺畅!
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正常的时间流速!
我们所有人都长长地、畅快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我的狐妈呀…”
红宝变回人形,瘫在云海里,
“跟这家伙待一会儿,感觉像过了几个世纪…”
小幻的光团也累得黯淡无光,慢悠悠地飘到红宝肚子上趴着。
观察者的气息透着深深的疲惫,但笔迹带着满足:
‘成功记录…高维时间生命体…及应对方案。’
晚上九点,妈妈推门进来,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们几个都是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样子。
“你们今晚怎么都蔫蔫的?
生意太忙了?”
她放下保温盒(今晚是提神醒脑的薄荷绿豆汤),关切地问。
我们互相看了看,苦笑了一下。
该怎么解释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时间停滞”的危机呢?
“嗯,接待了一位…比较耗时的顾客。”
姜暮雨揉了揉眉心,给出了一个无比精准又模糊的回答。
妈妈带来的绿豆汤清凉甘甜,正好抚慰了我们因时间错乱而疲惫的精神。
我们围坐在一起,看着那个仍在晶石台上微妙闪烁的“刹那永恒沙漏”,心有余悸。
“家”的稳定,在经历了时间的考验后,显得更加来之不易。
夜深了,一切恢复如常。
但我知道,那个沙漏,以及今夜关于“时间”的体验,已经深深烙印在了便利店的记忆里。
我站在门边,回望这片刚刚从“慢镜头”中解脱出来的天地。
今夜,我们对抗的不是怪物,而是混乱的规则本身。
“今夜见。”
我轻声说,声音恢复了正常的语速。
“今夜见。”
姜暮雨的回应,与那恢复正常流淌的星河光辉一同,标记了这个时间终于重归正轨的夜晚。
故事,总是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挑战着认知。
在这方永恒的“今夜”里,下一次推门带来的,又会是何种维度的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