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门关闭合后的日子，便利店彻底回归了那种近乎单调的平静。
夜晚的顾客稀稀拉拉，大多是加班族来买宵夜，或是附近居民来补点酱油纸巾。
姜暮雨恢复了终极懒散模式，几乎长在了收银台后的椅子上，手机游戏玩得噼啪作响。
红宝也重新过上了晒太阳、啃巧克力、逗弄偶尔飞进来的小飞虫的惬意生活。
我甚至开始觉得，之前那一个月的光怪陆离，会不会只是集体做了场过于逼真的梦。
这天夜里，月明星稀，秋风送爽。
快打烊的时候，店里只剩下一个戴着耳机刷视频的年轻女孩，在泡面货架前犹豫不决。
姜暮雨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眼角挤出生理性泪花，含糊地对我说：
“伊人，收拾一下，准备……”
他的话戛然而止。
几乎同时，那个刷视频的女孩也猛地抬起头，疑惑地看了看四周，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后面。
店里明亮的灯光，似乎……微妙地暗了一丝。
不是电压不稳的那种闪烁，而是像被某种无形的薄纱轻轻笼罩了一下。
一种极其细微的、被窥视的感觉，如同羽毛般扫过我的后颈。
红宝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碧眼警惕地扫视四周，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
她显然也感觉到了。
姜暮雨放下了手机，懒散的神色收敛了些，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缓缓扫过店内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定格在了那个女孩……的身后。
女孩对此毫无察觉，终于选好了泡面，走向收银台。
随着她的走动，在她身后那被灯光拉得长长的影子上，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那影子本该是模糊一团，忠实复刻主人的轮廓。
但此刻，在那影子的肩颈部位，隐约地、极其诡异地，多出了一道极其细窄的、不属于女孩本身的阴影——
像是一道沉默的、依附在其上的……
另一个“影子”的轮廓边缘。
姜暮雨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女孩付了钱，拿着泡面离开了。
在她走出门帘的瞬间，灯光恢复了正常的亮度，那被窥视的感觉也消失了。
“老板，刚才……”
我忍不住开口。
“嗯。”
姜暮雨应了一声，目光依旧看着空荡荡的门口，
“是个‘影魅’。”
“影魅？”
红宝跳上收银台，“
是那种……
躲在别人影子里的胆小鬼？”
“不全是。”
姜暮雨解释道，
“有些是天生弱小的精怪，只能依附他物存在；
有些则是魂魄不全、或是执念太淡的游魂，无法独立显形，只能寄居在生人或同类的影子里，汲取一点微弱的生气或共鸣，如同……寄生。”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对待恶灵时的冷厉，也没有面对执念魂时的复杂，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那……刚才那个，有害吗？”
我有点担心那个女孩。
“通常没有。”
姜暮雨摇摇头，
“它们大多虚弱得连影响宿主都做不到，只是本能地寻找一个‘容身之所’。
就像……
水蛭依附在石头上，
只是为了活着，
并非恶意。”
这时，店内的灯光又极其轻微地黯淡了一瞬。
这一次，我们看得更清楚了。
在靠近杂志架的墙壁上，映照出的货架影子旁边，悄然浮现出一个极其淡薄、轮廓模糊的小小身影影子。
那影子蜷缩着，一动不动，透着一种无声的寂寥。
它没有靠近我们，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待”在那里，仿佛那就是它所能找到的、最安全的角落。
红宝歪着头看了会儿，碧眼里没了之前的警惕，反而露出一丝好奇：
“它……
好像很孤单的样子？”
姜暮雨没回答，而是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到饮料柜旁，拿了一瓶最小号的、橙汁饮料。
他拧开盖子，却没有喝，而是将里面少许的橙汁，缓缓倾倒在了那小小影子旁边的地面上——
一个灯光照射不到的、阴影更浓重的角落。
橙色的液体渗入地面，散发出微甜的香气。
做完这一切，姜暮雨便走回收银台，重新拿起了手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和红宝屏息看着。
过了一会儿，那墙壁上淡薄的小小影子，似乎……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然后，地面上那摊橙汁的倒影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极其轻柔地“啜饮”了一口，液面出现了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下降。
紧接着，那小小的影子轮廓，似乎变得……凝实了那么一丝丝。
一种极其微弱的、满足的、如同叹息般的情绪波动，隐约传递开来。
它依旧蜷缩在那里，但那股寂寥的感觉，仿佛被冲淡了一点点。
红宝眨了眨碧眼，小声说：
“老板，你喂它了？”
“一点残羹冷炙而已。”
姜暮雨头也不抬，
“反正快过期了。”
我知道，那瓶橙汁离过期还早得很。
那小小的“影魅”在角落里待了大约一刻钟，期间又有两个顾客进来，它都巧妙地隐藏在更深的阴影里，未被察觉。
当最后一位顾客离开，姜暮雨起身准备关门时，墙壁上的影子悄然消失了。
就像它来时一样无声无息。
店内的灯光彻底恢复正常，那种被依附的微妙感也完全散去。
“走了？”
红宝问。
“嗯。”
姜暮雨锁上店门，
“找到下一个可以短暂依附的‘影子’了吧。
或者，只是满足了片刻的‘存在感’。”
回家的路上，月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看着脚下自己和红宝、姜暮雨交织在一起的影子，忽然想起了那句诗：
对影成三人。
或许，在这座繁华而孤独的城市里，在无数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真的存在着许多这样的“影魅”，它们无声地依附，寂寥地存在，不为人知，也无害于人。
它们只是这光影交织的世界里，最沉默、最卑微的参与者。
而今晚，我们这间小小的便利店，或许在不经意间，成为了其中一个短暂歇脚的“影子角落”。
“想什么呢？”
姜暮雨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没什么。”
我摇摇头，加快了脚步，
“就是觉得……
老妈今晚炖的汤，一定很暖。”
红宝立刻来了精神：
“对对对！
我要喝两大碗！”
月光如水，夜色温柔。
这鬼门关闭合后的平静生活，似乎也因为这些细微的、不为人知的插曲，而显得更加真实和……有意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