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彻底大亮，阳光透过玻璃门驱散了最后一缕夜的阴寒。
窗外车流声、鸟鸣声逐渐响起，属于活人的白日世界喧闹而真实地回归了。
我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跑完了一场马拉松，浑身骨头都叫嚣着酸痛。
红宝四仰八叉地瘫在收银台上，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碧眼眯着，一副被掏空的模样。
老板姜暮雨已经恢复了标准瘫姿，手机里传出的游戏音效比夜里似乎都轻快了几分。
“总算……
结束了……”
我有气无力地开始收拾狼藉的夜班残局——
主要是清点被各种“顾客”嚯嚯掉的商品。
“结束？”
姜暮雨头也不抬，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操作，
“想得美。
鬼门关七月三十才落锁，这还有小半个月呢。
昨晚挤出来的，好多还没玩够，舍不得回去。”
我手一抖，差点把记账本掉进垃圾桶：
“啊？！
还、还有？！”
红宝也猛地竖起耳朵，尾巴尖警惕地抖了抖：
“不是吧老板？
还要来？！
我的精神！
我的尾巴毛！
我的巧克力库存！”
“慌什么。”
姜暮雨语气依旧平淡，
“大白天来的，多半是些贪玩的、迷路的、或者就是单纯想再蹭会儿阳间热闹的‘滞留游客’，比晚上那些‘正经赶路’的安分多了。”
他话音刚落——
叮咚。
门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一个穿着民国学生装、梳着两条麻花辫、脸色苍白但笑容羞涩的小姑娘飘了进来，好奇地打量着货架上的棒棒糖。
叮咚。
又一个穿着上世纪八十年代流行的确良衬衫、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一个老旧的胶卷相机，对着便利店“咔嚓”拍了一下（当然没有胶片也没有闪光），然后满意地点点头，飘向了杂志区。
叮咚，叮咚。
陆续又有几个穿着不同年代服饰、气息微弱但没什么恶意的游魂好奇地探进来，有的对着自动门开合研究半天，有的趴在冰柜上看里面的雪糕，还有个穿着古装长袍的老先生，对着收银台上的扫码枪捋着胡子啧啧称奇。
他们确实没有昨晚那些“顾客”的压迫感和攻击性，更像是一群进了大观园的游客，看什么都新鲜。
我：
“……”
这画风转变有点快。
红宝眨了眨碧眼，稍微放松了点，但还是小声嘀咕：
“……可是看着也好怪啊……”
姜暮雨终于从游戏里分出一丝注意力，瞥了那边一眼，扬声道：
“观光可以，别乱碰东西，损坏照价赔偿——用你们能付得起的东西。”
那几个游魂似乎听懂了，讪讪地收敛了些，只是继续好奇地飘来飘去“观光”。
“伊人，”
姜暮雨叫我，
“去把‘特殊货架’第三排那个‘安魂线香’再点一盘，味道淡点的，省得他们太兴奋。”
又吩咐红宝：
“看着点那个穿长袍的，别让他把扫码枪拆了研究。
拆坏了从他子孙烧的纸钱里扣。”
红宝一听“纸钱”，碧眼瞬间亮了，立刻跳下收银台，屁颠屁颠地跟到那位古装老先生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以及他可能拥有的“支付能力”。
我认命地去点香。
淡淡的、让人心神宁静的檀香气弥漫开来，那些好奇的游魂果然变得更加安静温和了些。
阳光越来越好，便利店里有活人顾客开始进来买早餐。
于是画面就变得格外诡异：
一个大妈拿着包子和豆浆到收银台结账，旁边可能飘着一个对着她手里智能手机发呆的民国女学生；
一个上班族急匆匆地刷饭团，身后或许就站着一个对着他西装革履打扮指指点点的八十年代大叔……
我和红宝不得不打起精神，一边应付活人生意，一边暗中留意那些“观光客”，防止他们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或者不小心穿帮。
姜暮雨倒是稳坐钓鱼台，偶尔有活人顾客对他那一身懒散和专注游戏的态度投去奇怪的目光，他也完全无视。
快到中午交接班时，人流稍微少了点。
我累得几乎灵魂出窍，红宝也趴回了她的软垫，念叨着：
“不行了不行了，一晚上没睡好，白天还要当导游兼保安……老板，今年的年假我要提前休……”
这时，门口又进来一位“顾客”。
这位有点特别。
他穿着笔挺的（但款式显然是几十年前的）旧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拎着一个陈旧的公文包。
他看起来比其他游魂凝实不少，脸上带着一种焦虑和执着，进门后不像其他鬼那样东张西望，而是径直飘到收银台前。
“同志，请问……”
他开口，声音带着老式的腔调和一种急迫感，
“去市财政局怎么走？
我这有份很重要的报告，今天必须得交上去！
这地方变化太大了，我我我找不着路了！”
我&红宝：
“……”
得，还是个敬业的工作狂鬼。
姜暮雨终于放下了手机，看着这位焦急的“同志”，沉默了两秒，然后非常自然地、像回答任何一个问路人一样，开口道：
“前面路口左转，看到最高的那栋玻璃大楼就是。
不过……他们现在午休了，您可能得等下午再去。”
那工作狂鬼愣了一下，赶紧掏出个老怀表看了看（那怀表当然是停的），一拍脑袋：
“哎呀！
瞧我这记性！
谢谢同志！
谢谢啊！”
他如释重负，对着姜暮雨连连道谢，然后拎着公文包，风风火火地穿门而出了……
我&红宝再次：
“……”
姜暮雨面不改色地重新拿起手机，对上我们俩呆滞的目光，挑了挑眉：
“怎么了？
顾客问路，指一下不是应该的？”
“……老板，”
我由衷地说，
“您真是……
干哪行像哪行。”
红宝补充：
“而且忽悠鬼都不带打草稿的！”
阳光炽烈，窗外车水马龙。
便利店里，点着安魂香，飘着几个时代的游魂，响着游戏音效，还有一个等着老妈送午饭的打工妹，和一只惦记着年假和巧克力的狐狸。
中元已过，鬼门未关。
但这光怪陆离的日常，看来还得持续好一阵子呢。
嗯，不知道老妈今天中午……会做什么好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