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那句异常平静却重若千钧的“有件事,我需要告诉你”,像一块寒冰投入晓晓因情感拉扯而滚烫的心湖,瞬间浇熄了所有刚刚升腾起的、关于“我们算什么”的羞怯与期待。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城市的喧嚣变得遥远而模糊,房间里只剩下彼此压抑的呼吸声。晓晓怔怔地看着他,那双刚刚还因他的逼近和反问而慌乱不已的眼眸,此刻被一种更大的、未知的不安所占据。她颈侧的皮肤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和唇瓣的触感,灼热未消,但心却一点点沉下去。他要说什么?是和刚才那通透着威严与压迫感的电话有关?还是……他终于要为他们之间这混乱的关系,下一个冷酷的定义?顾言没有立刻继续。他走到窗边,背对着她,高大的身影在午后斜阳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几乎将晓晓完全笼罩。他的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越收越紧。
“那通电话,”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晓晓从未听过的疲惫与疏离,“是我生母那边的人打来的。”晓晓的心猛地一缩。顾言的生母家族,那个在人物设定中“富有、势利、控制欲强”的神秘存在,像一团遥远的阴云,一直隐约笼罩在顾言的身世之上。她只知道那是顾言不愿触碰的禁区,是他内心深处孤独与封闭的源头之一。如今,这团阴云竟以如此直接的方式,闯入了他们刚刚还弥漫着暧昧气息的空间。
“他们……怎么会找到你?说了什么?”晓晓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小步,仿佛这样能离他更近些,能分担一些他此刻显而易见的沉重。顾言没有回头,只是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他们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只是以前觉得是负担,是污点,现在……”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嘲讽,“现在,大概是因为我考上了不错的大学,在所谓的‘项目’里有了点微不足道的成绩,觉得我有了‘认祖归宗’的价值,可以带回去充门面,或者……作为某种筹码。”晓晓倒吸一口凉气。她无法想象,血缘亲情竟可以被如此功利地衡量和利用。她看着顾言紧绷的脊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为他感到心疼和愤怒。之前所有关于“我们算什么”的纠结和不安,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渺小而不合时宜。她面对的,不是一个在感情中犹豫不决的男孩,而是一个正在独自承受来自过去巨大压力的男人。
“你不能答应他们!”晓晓脱口而出,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他们当年那样对待你和叔叔,现在凭什么……”“我知道。”顾言打断她,声音依旧平静,却透着一股决绝,“我不会回去。那个地方,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晓晓脸上。但那眼神已经变了,不再是刚才在墙边逼问她时的挣扎与灼热,也不是接电话前的复杂与无奈,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近乎冷酷的清醒。那种清醒,让晓晓感到害怕。“但是,晓晓,”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得残忍,“这也提醒了我一件事。”晓晓屏住呼吸,预感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将会决定一切。“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顾言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客观事实,“无论是来自我生母家族的窥探,还是来自我们身边可能存在的闲言碎语。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被放大,被曲解,成为攻击我们,甚至攻击我们家庭的武器。”他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但这次,没有了之前的暧昧压迫感,只有一种令人心寒的审慎。“刚才……在秦学姐来之前,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是一个错误。”“错误?”晓晓喃喃重复着这个词,感觉像是一把冰锥刺入了心脏。那个让她心跳失序、浑身战栗的吻,那个在她颈侧留下印记的宣告,在他口中,竟然只是一个……错误?“是,错误。”顾言肯定地重复,目光锐利地捕捉到她脸上瞬间褪去的血色,但他没有移开视线,反而更加坚定地说下去,“一时的冲动,越界的试探,只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风险。我们……不能继续这样。”晓晓的嘴唇颤抖着,想反驳,想质问他刚才在墙边那近乎绝望的反问又算什么,想指着自己颈侧的印记问他这难道也是“错误”的证据?但看着顾言那双深不见底、仿佛已经将所有情感彻底冰封起来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阵尖锐的疼痛。他是在保护她吗?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他用来掩饰内心、逃避真实情感的借口?那个所谓的“生母家族”的电话,是真的危机,还是……他恰好用来切断他们之间暧昧联系的、最顺手的理由?
巨大的委屈和失落像潮水般涌上心头,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她努力睁大眼睛,不让泪水掉下来,倔强地看着他。顾言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垂在身侧的手微不可查地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着表面的冷静。他不能心软,至少现在不能。那通电话不仅仅是一个警告,更是一个提醒——他的人生背负着过往的阴影和未来的不确定,他不能让晓晓卷入其中,更不能让刚刚重建起来的、给予他温暖的家庭,因为他的“任性”而再次面临风雨。所谓的“兄妹”身份,此刻成了他唯一能用来保护她、也约束自己的铠甲,尽管这铠甲的内里,早已被挣扎的血肉模糊。“所以,”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用最平淡、最不带感情色彩的语调,给出了那个晓晓最害怕听到的答案,也是对他自己之前所有越界行为的最终裁定,“我们这样,算什么?”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沉沉地锁住她盈满水汽的眼睛,然后,清晰地吐出了那两个字:“……兄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兄妹”。这两个字,像最终落下的铡刀,斩断了所有刚刚萌芽的幻想,也像一盆冰水,将晓晓从头到脚浇得透心凉。之前所有的暧昧、试探、心跳加速的瞬间,在这一刻,都被这两个字彻底否定,钉死在了“错误”的耻辱柱上。原来,真的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原来,他之前的那些举动,真的只是一时冲动。原来,在他的人生规划里,她林晓晓,永远只能是“妹妹”这个安全而疏远的角色。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晓晓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着泪,那双总是盛满阳光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充满了破碎的伤心和难以置信的失望。
看到她眼泪的瞬间,顾言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几乎无法呼吸。他几乎要控制不住上前将她拥入怀中,擦掉她的眼泪,告诉她刚才的一切都是鬼话,他怎么可能只把她当妹妹?但他不能。他看到了电话里那个男人带来的潜在威胁,他想起了父亲沉默背影下的沉重,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将晓晓拖入可能的漩涡之中。至少,在他有能力扫清一切障碍、确保万无一失之前,他必须将她推开,推回到“安全”的区域。“收拾好了吗?”他移开目光,不再看她的眼泪,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冷淡,“该去机场了。”他说完,转身走向自己的行李箱,背对着她,开始最后检查物品,动作流畅而机械,仿佛刚才那段足以决定两人关系的对话,从未发生过。晓晓站在原地,眼泪模糊了视线。她看着顾言冷漠的背影,只觉得刚才那个在酒店房间里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荒诞而短暂的梦。现在,梦醒了,只剩下冰冷的现实,和心口处那难以言喻的空洞与疼痛。她抬手,用力擦掉脸上的泪水,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江倒海的情绪。她不想在他面前显得更加狼狈不堪。既然他已经给出了答案,那么她再多的质问和眼泪,都只是自取其辱。“好了。”她听到自己用沙哑的声音回答,然后默默地拉过自己的行李箱,走向门口。
去机场的路上,气氛降到了冰点。出租车后座,两人各占一边,中间隔着的距离,仿佛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晓晓一直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城市的霓虹初上,勾勒出繁华的轮廓,却丝毫无法照亮她内心的灰暗和冰凉。她颈侧的印记还在隐隐作痛,像是一个无声的讽刺,提醒着她不久之前那个“错误”的亲密。顾言则闭目养神,但紧蹙的眉头和始终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平静。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晓晓流泪的样子,回放着她说“你不能答应他们”时的急切,回放着她因为“兄妹”二字而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每一帧画面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他做得对吗?用最伤人的方式,将她推开,真的是保护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在无法预知的风暴可能来临之前,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不将她置于险境的方法。即使这方法,会让她恨他,会让他们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微妙联系,再次退回到最初的冰点。
候机室里,广播提醒着登机。晓晓站起身,默默跟在顾言身后,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过安检,找登机口,一切流程都沉默得令人窒息。找到座位,是并列的两人座。顾言习惯性地将靠窗的位置让给晓晓,自己坐在了靠过道的一侧。这个以往看似体贴的举动,此刻却让晓晓感到更加难受。他还在履行着“哥哥”的责任,礼貌,周到,却带着无法跨越的距离感。飞机起飞,冲入云层。舷窗外是翻滚的云海和逐渐暗淡的天空。晓晓一直看着窗外,试图用广阔的景色来稀释内心的窒闷。长时间的沉默和身心俱疲,让晓晓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她的头因为飞机的轻微颠簸,渐渐歪向一侧,最终,轻轻地靠在了顾言的肩膀上。在她靠上来的那一刻,顾言整个身体瞬间僵硬。他低头,看着女孩恬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痕,鼻尖微微泛红,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轻蹙着,像是在承受着什么委屈。她呼吸均匀,温热的气息透过薄薄的衬衫面料,熨帖在他的肩窝处,带来一阵阵细微的、却足以燎原的痒意。
之前所有强行筑起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什么狗屁的“兄妹”!什么该死的“错误”!如果他真的只把她当妹妹,此刻心中这汹涌澎湃的心疼、怜惜,和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温柔浪潮,又算什么?如果他真的只想推开她,现在就应该毫不留情地把她推开,或者至少,挪开身体,避免任何不必要的接触。但是,他做不到。他的手臂僵硬地悬在半空,最终,却以一种极其轻柔的、生怕惊醒她的力道,缓缓落下,小心翼翼地揽住了她的肩膀,让她能靠得更舒服一些。他的指尖,甚至不受控制地、极轻地拂过她散落在额前的发丝,将它们别到耳后。这个动作,温柔得近乎虔诚,与他之前冷酷宣布“兄妹”关系的形象,判若两人。他的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她的脸上,描绘着她的眉眼,她的鼻梁,她微微嘟起的、似乎还带着委屈的嘴唇。那处他留下的吻痕,在机舱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清晰可见,像一枚专属的烙印,刺痛了他的眼睛,也灼烧着他的心。“对不起……”极低极低的呢喃,几乎微不可闻,从他唇齿间溢出,融入了飞机引擎的轰鸣声中。这句道歉,为他的口是心非,为他的不得已,也为他将要带给她的、或许更长时间的疏远和伤害。他知道,回到熟悉的城市,回到那个有父母在的“家”里,他必须更加严格地遵守自己划下的界限。眼前的片刻温存,就像是偷来的时光,奢侈而短暂。他就这样静静地让她靠着,维持着这个亲密又矛盾的姿势,度过了整个航程。
直到飞机开始下降,广播再次响起,他才不得不轻轻摇醒她。“晓晓,快到了。”晓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靠在顾言怀里,他的手臂还环着她的肩膀,顿时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弹开,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但随即又被巨大的尴尬和伤心所取代。她迅速坐直身体,拉开距离,低声道:“对不起。”这句“对不起”,听在顾言耳中,分外刺耳。飞机平稳落地。取行李,出闸口。夜晚的凉风扑面而来,让晓晓打了个寒颤。顾建平和苏晴一起来接机。看到孩子们出来,苏晴立刻笑着迎了上来。“累坏了吧?飞机上吃东西了吗?”苏晴自然地接过晓晓手里的一个小包,敏锐地察觉到女儿情绪低落,眼圈似乎也有些红,“晓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还是玩得太累了?”“妈,我没事,就是有点困。”晓晓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躲闪着母亲探究的目光,下意识地拉高了外套的领子,试图遮住颈侧的痕迹。顾言站在一旁,神情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淡漠,对顾建平点了点头:“爸。”然后对苏晴说:“苏姨,我们还好。”顾建平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没多说什么。
回家的车上,苏晴一直在试图活跃气氛,问着旅途的见闻。晓晓心不在焉地应付着,目光偶尔会不受控制地瞟向副驾驶座上顾言的侧影。他回答着苏晴的问题,语气平和,逻辑清晰,仿佛机场路上那段冷酷的对话,以及飞机上那片刻偷来的依靠,都从未发生过。他怎么能……如此收放自如?回到家,熟悉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却无法驱散晓晓心头的寒意。她以累了为由,率先回了自己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终于忍不住,泪水再次无声滑落。而客厅里,顾言将行李放回自己房间后,对顾建平和苏晴说了句“我有些项目资料要整理”,也径直走进了书房,关上了门。书房里没有开灯,顾言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寂静的夜色,点燃了一支烟——这是他极少有的习惯。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映照着他紧绷而疲惫的侧脸。
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是飞机上,他趁晓晓睡着时,偷偷拍下的一张照片。照片里,女孩靠在他肩头,睡得毫无防备,眼角还挂着泪珠。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屏幕上她的脸颊,眼神里充满了挣扎、痛苦,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他打开通讯录,找到了一个刚刚存入的、没有备注的号码——那是白天打来电话的、所谓“舅舅”的号码。他编辑了一条短信,内容极其简短:【我会处理好的。在我联系你们之前,不要打扰我的生活,更不要碰她。】点击,发送。然后,他删除了发送记录和那个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