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
营地的群落里亮起灯光,两支队伍合流后第一次会餐开始了。
“爸爸!不要走!”
“——”
于是许多人都看见了那个瞬间——当博卓卡斯替俯身回抱住小霜星时,这位身经百战的温迪戈竟流露出近乎笨拙的温柔。但没多少人相信,他留下仅仅是因为矿场小孩子那句没来由的“爸爸”。
“或许他只是需要一个理由。”人们私下猜测。
“至少我们无需怀疑先生的人品。”塔露拉苦笑。
阿丽娜也很高兴,“这总归是一个好的开始。”
唯独我心事重重。
博卓卡斯替的反应让我产生了一种穿越时光的错位感。这里没有格罗瓦兹尔,没有罗德岛,也没有那个世界的博士。一切如此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也许我担心的事情从未发生,也许已经发生了。我来到了我不曾存在的时代,所以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我应该回去,但我毫无办法。
那一晚我走了很久,离开喧闹,在外面的树下,漫无目的走着。最后我看见了那个话多的盾卫,便走了过去。
“你在找什么?”他问。
我忽地一愣:“我看起来像是在找什么吗?”
“是的。”他点头。
我咀嚼了盾卫的话,突然有点想哭,“我在找一个人,但我听说他已经死了,甚至没能留下什么痕迹,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盾卫默然了一会,似是在组织语言安慰我:“这是常有的事……如果你意识到他们离开,就说明他们对你很重要,那就不算没留下痕迹。”
我没有说话,只是站在路口许久。
很久。
久到塔露拉举着火把寻来,火光在她脸上跳跃:“原来你在这里。大家都在等你,大学生。”
她自然地伸出手,将我拉出阴影。阿丽娜站在不远处,怀里抱着已经睡熟的小霜星,朝我们温柔地招手。
“你们聊了什么?”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走吧。”
于是游击队再次启程,这次他们跟随着一个“幽灵”的指引,决意向南而行,去夺取本该属于感染者的未来。塔露拉称之为——希望。
169
也许不是巧合,我们在旅行途中再次捡到了梅菲斯特和浮士德,现在只是伊诺和萨沙。
没有名字的偏僻村落,紧靠在北原废弃矿场边缘,连野草也无法光顾的贫瘠土地。
稀疏的桦树林在村外伫立,枯枝在寒风中发出脆响。唯一的井口覆着冰层,辘轳的绳索早已僵硬,不知多少年没有更换过。
“谢谢您。”
阿丽娜目送那位愿意与我们交换物资的老伯佝偻的背影,轻声道谢。老人一手拎着装有源石粗矿的塑料袋,另一只手抓着漆皮剥落的木撬棍当作拐杖,在积雪的小路上蹒跚远去,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三个深沉的印记。
当老伯伯经过一座矮房时,歪斜的木门后传来熟悉的……恐惧的声音。
尖叫声,哭泣声,呜咽声,沉闷的碰撞声,咆哮声。
然后是令人更难忍受的沉默。
“唉。”
老伯同情地叹了口气,却没有停下脚步。就像这片冻原上绝大多数人一样,他对门后正在发生的悲剧感到悲哀,却选择视而不见。
但是——
在关上自家院落的大门前,他回头看了我们一眼。
这一眼就当作抚慰他微不足道的同情。
170
门后。
小男孩伤痕累累地跪在地上,因过度恐惧停止了哭泣,眼前的一切逐渐昏暗旋转,然后渗透出污浊的咸味。
中场休息。
一个把自己裹成球的胖女人将带血的源石碎块扔在地板上,气喘吁吁瞪着这个拖油瓶。
气死了。
她快气疯了,却说不出究竟为什么生气,只能通过不断殴打这个小男孩,试图找出那个“理由”。
暴力成瘾——这是长久以来发生在这个家里唯一的“常态”。
若不出意外,要不了多久,这孩子要么会像他父亲那样逃离这里,最终死在某个不知名的矿洞;要么就会被这个女人用源石活活折磨致死。
“咚咚咚。”
突兀的敲门声。
多半是来讨债的?还是那些外来的纠察队?这个家早已被搜刮得一干二净。总不可能是那个斐迪亚小鬼——她警告过,要是他再敢来打扰她管教孩子,就连他一起揍。
她向来是说到做到。
上周那小子告诉伊诺“要对生活微笑”,结果这孩子整天挂着恶心的笑容,看得她浑身发毛。
于是她加大力度,把源石碎片塞进他的喉咙里,让他再也笑不出声来。
“咚咚咚。”
敲门声再响。
胖女人坏心眼的将源石碎片丢进酒瓶,摇摇晃晃到门边,打算一开门就将装有源石碎片的酒瓶往对方头上砸去。但胖女人才刚刚握住生锈的门把,门就先吱吱呀呀打开了。
“啊?”胖女人诧异不已,看着站在门口的奇妙组合。
为首那个德拉克穿着贵族制式的大衣,容貌姣好,但绝对是个雏。站在她身旁年轻的埃拉菲亚手中提着菜篮,大概是那个德拉克的仆人。
至于阴影中那个全身都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兜帽怪人,胖女人迷迷糊糊瞥了一眼便下意识移开目光——像是直视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怪物。气势真可怕,多半是那个贵族的保镖。
出门游历的大小姐,听到动静想行侠仗义,只要随便糊弄一下满足她的虚荣心就好。
胖女人想了想,努力挤出一个扭曲的笑脸来。
可惜,她还是看到了躲在兜帽怪身后的那个斐迪亚小鬼。
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