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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辆最终在一声哀鸣般的颤抖后彻底熄火,引擎盖下冒出几缕无力的青烟,仿佛在宣告它已竭尽全力。
透过后视镜,能清楚看见熊熊烈焰将夜空染成瑰丽而诡异的橘红色,仿佛诸神在天际点燃了一场永不熄灭的盛宴。火光太过绚烂,反倒失去了真实感,像一幅悬挂在漆黑画布上的抽象画。
“太好了,大家都平安无事。”阿丽娜轻声说道,语气里透着如释重负的轻快。
“呼——”
我松开方向盘,倾倒身子摊倒在座椅背上。停下来才发现,这垫子上蹦出来的弹簧膈得屁股生疼。连续累计的疲惫终于在此刻终于彻底释放出来,失去肾上腺素的身体亏空到不行,我已经连一个手指都无法移动。
“我好像饿了。”我喃喃道。
比起和不熟的家伙吃着美味的食物,和家人们一同嬉笑着品尝普通的食物好像更适合我。
坐在副驾驶的塔露拉侧过头来,目光复杂地打量着我。
“你真是……明明就是个没经过战斗的门外汉,看起来也很不习惯战斗场面。手指比阿丽娜还平滑干净,怕是连武器都没怎么握过,身上除了以前大概是自残留下的伤口,连正经战斗受伤的痕迹都没有,还有这身奇怪到不行的衣服,接下我正面攻击也没有破损——这样一来简直再清楚不过了。”
她的长剑早已归鞘,只有衣角还残留着些许焦灼的气息。
“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就是那种所谓的温室花朵。身份高贵,养尊处优,根本不需要亲自出战,就会有许多人愿意为你去死的人……啧!”
没理会我不甘心的小眼神,塔露拉兀自批判我,持续输出,滔滔不绝,像是要吐出所有的不满:
“可恶!满口说着要建立组织帮助感染者,不知死活四处招摇。根本就是只顾自己痛快,不知道人间疾苦,凭着一点侠义之心就大言不惭……这样看来,我只要负责专心讨厌你就够了。”
她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每个字都像冰锥般刺人。虽然心有不甘,但这些话大部分没错,至少我找不到事实反驳。
无法言喻的思绪纷纷压迫着我的内心。
但——
总觉得少女话中有话,所以我静静等待下文。
“——博士。”
“啊。”
塔露拉出声呼唤,语气沉重。被莫名点到的我抬起头,直视少女诚挚的双眼。
“博士,我想要这么称呼你。因为你是真正的学者,值得被尊敬。”
“我得承认我们之间存在许多误会,也缺乏对彼此的了解。可当看到你为了村子义无反顾,为了让大家活下去而自愿当弃子当我想到这段时间,即便在知晓我和阿丽娜都是感染者后,你依然平等地对待我们……我就再也无法坚持之前的偏见了。”
“……”
这话听得我大感意外,主动使用敬语已经足够可怕了,最后一句更是我连做梦都没有梦到过的。固执到几百头裂兽也拉不回来的红龙,竟然坦率向我承认“无法再坚持自己的看法”。
这话大概是出自她率真的本性,似乎也反映了她知错就改的宝贵一面。
“你是知行合一的人,我没见过比你更勇敢的人了。我确信要改变感染者在这片大地的命运,必须借助你的力量。是你让我知道,一个人的力量是很渺小的,也许我们都会死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也许结局会更糟……即便如此,即使看不见未来,我们也一样必须在黑暗中跨出脚步。即使不知道正确答案,也不得不持续做出选择。若是怀有雄心——想要与命运搏斗,改变这片大地,就更应如此。”
所以——塔露拉继续说。
“你的邀请,我接受了!”
她向我伸出手,露出太阳一般的笑脸。
“我们一起去拯救世界吧!”
我惊讶到整个人都呆住了,不禁瞪大双眼。短暂的寂静在车厢里弥漫,只听得见彼此轻微的呼吸声。然后——
“呵呵,算我一个。”手掩着嘴角,阿丽娜脸上也泛起潮红,与银发少女相视一笑。
两人脸上绽放出纯粹而明亮的笑容,那是不掺任何杂质的、发自内心的喜悦。她们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静静等待着我的回应。
我低头凝视着伸到面前的两双手——白皙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淡淡的疤痕与坚硬的茧子,那是在这片冻原上生存留下的印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时竟发不出声音。
我阖上双眼,在紧闭的光芒里,同胞的脸庞浮现在黑暗中:将我从石棺中唤醒的凯文,默默支撑着队伍心灵的阿丽娜,每一件小事都拼尽全力的霜星,山一样守护着大家的爱国者,因为害羞面红耳赤的梅菲斯特,总是安静在角落守护大家的浮士德……
以及塔露拉。
烙印在脑海中的是最后一次见到她血迹斑斑的脸庞,与眼前的少女再度重叠。
——没错。
当我重新睁开双眼时,内心已然澄澈如镜。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穿越时空来到此地的意义。我伸出双手,用力握住了她们的手——塔露拉的坚定,阿丽娜的温暖,在这一刻被我牢牢握在掌中。
命运的转折点恰逢此时。
“有一点你说错了,塔露拉。”我说着笑了:“我并没有为了让大家活下去主动放弃自己,因为我知道——”
我的目光在两位同伴脸上流转,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
“你们一定会来救我。”
一如过去、现在和未来。
如果故事能在此完结的话,应该算是好结果。
可惜——
一股混着焦糊与不祥气味的寒风以先锋之姿扑面而来。
下一秒,看到了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