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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世界一片漆黑。
上锁的门,简陋的灯光,封好的窗户,一张桌子,一张椅子。
这就是房间的全部。
在房间正中间,我坐在椅子上,思考一个困扰人类数千年的哲学问题:明天还能吃上饭吗?要吃什么?
之所以能沦落至此,与我个人的坚持努力是分不开的。
一开始还好,我们顺利返回了纠察队营地,当晚的接风宴甚至称得上奢华。长桌上摆着刚烤好的三种不同类型的面包,搪瓷锅里甚至是新鲜的瓜果做的蔬菜浓汤,植物根茎被煮成半透明,裹上瘤奶热腾腾上桌。
整个营帐被专门布置成军官的私人餐厅,中央悬挂着亮度惊人的水晶吊灯,与营地外粗犷的军事风格格格不入。军官卸下了所有防护感染者的装备,悠然坐在主位摆弄着刀叉。他身后侍立着一位窈窕的乌萨斯族少女,棕褐色的中长发,藏青色长裙外罩着素白花边围裙,姿态恭顺,随时准备满足客人的任何需求。
我刚一落座,少女便恰到好处地俯身过来,为我铺上餐巾。她的动作训练有素,同时也为主人展示了一片“恰到好处”的、用以软化气氛的春色。
“营地食材有限,还请您先凑合吃上一点。”军官亲自为我斟上一杯树水,语气带着刻意的谦逊,“自然是比不上哥伦比亚的。”
“所以,您希望我做什么?”直到这时,我才终于有机会问了这个问题。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在来的路上对方看我的眼神毫无掩饰、像是在打量在路边发现的稀有宝可梦。更别说那些频繁往来的巫术密文——我多少知道,恐怕我在进入对方视野的那一刻,就已经被视作一件可以转手拍卖的“珍贵资产”。
“博士,”军官满脸的褶子都因为假笑堆叠到一起,“您运气不错。您的才华引起了上面的重视。”
我喝汤的勺子顿了顿。
“哈哈,别那么紧张。我虽是个粗人,但我和帝国一样,尊重人才。早在先皇时期,帝国就大量启用外族人才,其中的功勋者甚至获封贵族。即便在大叛乱后的今天,这个传统依然延续。
乃至今天,不同种族的乌萨斯国民,都会骄傲地把乌萨斯唤作祖国。
像我,我的祖母是一位东国来的艺姬,因此我身上有着四分之一的阿戈尔血统,我的叔叔,他看起来甚至完全是个东国人,但并不妨碍他替帝国贡献力量。”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像在抚摸看不见的筹码。
我点点头。提及乌萨斯,大多数人首先想到的总是金发圆耳的乌萨斯族,但事实上帝国也是一个多种族国家。持续运转的战争机器让人口成为稀缺资源,为了最大限度利用每个种族的价值,统治阶层才制定了相应的怀柔政策。
作为萨卡兹的博卓卡斯替能在帝国晋升为大尉,也正是得益于此。
可惜,也正是因为老爷子是个萨卡兹,才一生都止步于帝国的大尉——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帝国和它的多种族主义,从来都是个笑话。
“所以,您希望我为帝国效力?”我拾起水晶玻璃杯,用树水润了润喉,问。
军官一听,唇边浮现从容的微笑,快活地望向我。
“事实上,眼下就有一个难得的机会——某个关于感染者免疫机制的研究项目,需要您这样的专家参与。”
“我在来时和集团军旗下的研究所所长报告了您的信息,他个人乃至整个团队都对您和您的研究都非常感兴趣。”
毫不夸张的说,那笑容底下存在着深不见底的黑暗,因此更显灿烂。
“老实说,直到数小时前,我对外来的‘研究人员’之流,都不是很关心。”
“但现在不同了。我亲眼见识了您的才能,也看到了您的潜力,我由衷希望您能放下芥蒂,加入我们。”
对方和善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滔滔不绝地说,态度既绅士又八面玲珑。这样的态度和我见过的帝国军人大相径庭,但本质上又绝无不同。
“这个项目将在一个设施完善的研究基地进行,帝国会为您提供一切必要的支持。当然,考虑到研究的敏感性,需要您暂时切断与外界的联系,全身心投入工作。”
图穷匕见。
我慢慢放下手中的汤勺,金属与瓷器的碰撞声在安静的营帐里格外清晰。
“承蒙厚爱,”我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军官和他身后的文官,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狭小的房间里,“但我拒绝。”
军官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博士,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的知识,是用来拯救生命,而非作为帮凶去摧毁它们。这段时间,我见证了乌萨斯对感染者的态度,自然也能推测出,所谓的实验,到底是在做些什么。”
“嗯?”军官敛去脸上表情。
“——我拒绝成为帮凶。”
现场空间瞬间冰冷。侍立的少女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军官脸上的假笑终于彻底消失。
“博士,”他的声音冷了下来,“我希望您能明白,这不是在征求您的意见。”
“我明白,”我站起身,餐巾从膝上滑落,“所以我的回答依然是:不。”
那一刻,我清楚地看见他眼中闪过的杀意。但比杀意更强烈的,是那种看到珍贵货物不肯乖乖上架的恼怒。
我知道,从我说出“不”字的那一刻起,明天的饭恐怕是真的要成问题了。
但我不担心。
我知道她会来,她们一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