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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地,一滴汗从我的后颈渗出。
是冷的。
一阵眩晕。
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我想起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训练时光,那些如何在战场上将生命转化为数据、指挥单位取得胜利的课程。有人曾告诉我,作为指挥官,我就是战场的大脑,为了胜利,为了生存,必须将一切可用单位都纳入计算。
但我只接受了半个单位训练时间,就被教官叫停。
“你以后都无需进行此类计算训练,”他笑的很苦涩,“只会浪费你的天赋,我们的时间。”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直到第一次被凯尔希从石棺中唤醒,我主动请缨协助巴别塔的大家作战。
“把战场构建成可被计算的数据模型,还是可以做到的。”我听见自己用陌生的语言说。
于是,我以指挥官的身份踏上了战场。
起初,我的能力让众人欣喜。但随着巴别塔与军事委员会的冲突不断升级,质疑的声音开始蔓延。
“无血无肉的恶灵”。
我记得许多雇佣兵都在身后这样称呼我。
“他能如此对我们,总有一天也能如此对你们!给这种人卖命有什么好处!”
随着我经手的战争越来越多,眼前堆积如山的尸体让我无数次在深夜惊醒。我无数次听见身后有可怕的声音追了上来,血液从伤口喷涌的嘶嘶声,骨骼在利刃下断裂的脆响,源石在血肉中爆开的闷响……
“把战场构建成可被计算的数据模型,还是可以做到的。”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所犯下的傲慢之罪。
“但战场……不是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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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诩巨人,自诩神明,自诩造物主,自诩能主宰萨卡兹命运的上一个时代的恶灵,唯有你一人吗?”
“只有我一人。”
——
——
我眼前一片漆黑,仿佛看见自己正站在舰桥某处焦急等待和凯尔希谈话。
那一天,我和巴别塔的大家,刚从战场上救下了年幼的凯文和他的弟弟,还有很多感染者。相对的,更多人在那场源石暴风雪中死去,永远留在了战场上。
凯文紧紧攥着弟弟的手,两个孩子脸上都凝结着源石结晶,在医疗区的灯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光芒。
可怕的梦魇再一次追逐我的理智,我居然听见来自源石里的哀嚎,“痛啊”、“痛死我了”、
“痛的像是烧起来了”……
绝望的,仿佛来自地狱的哀嚎。
“博士?”
凯尔希的声音将我拽回现实——也许是我追着她的声音回到了现实。
我看见她站在医疗部门的走廊尽头,白大褂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我听说了这次行动,你……”她欲言又止,眼眸中闪过一丝罕见的迟疑,“博士?”
我强迫自己收回涣散的视线,聚焦回凯尔希疲惫的面庞上:“凯尔希,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请说。”
“对于一个医生来说,只是让患者多活一段时间,却无法挽回注定的死亡,这称得上拯救吗?”我问。
凯尔希沉默片刻,医疗设备的滴答声在走廊里格外清晰。她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望向隔离病房的方向,那里躺着我们刚刚救回的伤员。
“除非患者主观上存在其他意愿,否则,尝试拯救生命就是医生的天职。我们始终为此努力。”
她的话语一如既往冷静坚定。
凯尔希说完,下意识朝我这里走了几步,似乎想站到我身旁。
但她最终还是止步了,停在了大约与我半步远的位置,和往常没什么两样——永远保持着那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怎么问起这个?”
我们并肩走过医疗区的隔离病房。透过观察窗,能看见阿米娅正在给凯文的弟弟讲故事。年幼的卡特斯女孩声音轻柔,耳朵随着讲述轻轻晃动,试图驱散病房里凝固的悲伤。
“没什么。”
我停下脚步,移开视线,透过强化玻璃望向舰船外的夜空。
“只是看着阿米娅和我们身边的人,我就会觉得,你们不该遭受这种折磨。而且我……”
我的话语被迫中断,因为某人正从走廊另一边带着风和光照进来。“博士,凯尔希,原来你们已经在这里了。”
是普瑞塞斯。从数以万计的自然日前就陪伴在我身边的人。
我最后的同胞。
为了遵守那个约定,我在醒来后也唤醒了她,尽管时间还太早……太早。
两个适合生长在角落里的阴暗生物被满脸灿烂的女士推进了明亮的休息室。窗外地平线上源石晶簇折射出夕阳柔和的光辉,带来一丝暖意。
“博士,难道你还觉得……这一切都是我们亲手造成的吗?”
当大门严丝合缝关上时,她的声音忽然低沉。
我愣了一下,喉咙发紧:“很遗憾。确实是我亲手造成的。”
“我不会逃避责任,也不会因此自怨自艾,只是我需要更多时间……接受现状。”
“我——”
我抬起眼睛直视普瑞塞斯,看着那双近乎透明的眼睛,许多话突然卡在喉咙里。
——我不知道源石是否该以这种形式伤害这个新生的文明——
——但源石才是保护所有生命和存在的最后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