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约成时的金光渐渐敛入辰辉谷的地脉,风掠过广场,卷起残留的硝烟与尘埃,落在那些刚散去的人群脚印里。高台之上,相柳负手而立,玄色衣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目光扫过下方忙碌的军士、远处营火连绵的营地,还有更深沉的、被夜色裹住的远山——那片山的尽头,藏着未清的邪祟,也藏着连盟初立的隐忧。
望舒站在他身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青木纹,清丽的眉峰间凝着一丝倦色。连日来的紧绷终于松了些,她轻轻吁出一口气,声音轻得像风:“总算把最难的一步迈过去了。”
相柳侧头看她,月光落在她带了些苍白的脸颊上,那双总是含着暖意的眼睛里,此刻满是如释重负。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她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动作温柔得不像刚在盟会上震慑全场的盟主:“是第一步而已。”他的声音沉而低,“盟约是写在玉简上的规矩,人心才是撑得起规矩的根基。眼下他们服的是实力,不是真心,暗底下的算计,还没停。”
望舒顺势靠向他,肩膀抵着他的臂膀,感受到那份熟悉的坚实与安心。她抬头望进他异色的瞳孔,那里面映着夜空的星子,也藏着她看不懂的深邃:“我知道前路难走,但只要我们一起,就不怕。”
相柳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冰凉被她的暖意渐渐焐热。他没说话,只是握紧了些——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她懂他的担子,他也懂她的陪伴。
议事殿偏厅的烛火燃得正旺,木黎、石坚、敖擎早已等候在此,案上的热茶还冒着氤氲的热气。轩辕明月也在,她换了一身素色短打,少了几分公主的清贵,多了几分利落,眼底的坚定却比以往更甚。
“军师,望舒姑娘。”木黎率先起身,手里捏着一枚泛着黑气的玉简,“五毒门主已经扣下了,门下核心弟子也都看管起来。那名自爆的弟子确实被阴九娘下了控魂蛊,五毒门上下似乎真不知情,但他们跟百蛊教往来多年,私下藏了不少猫腻,如何处置,还得您拿主意。”
石坚一拳砸在案上,震得茶杯里的茶水溅出来:“还有炎阳宗!烈焚天那家伙回去后就关了营门,阵法师探到里面气机乱得很,怕是在憋着什么坏!要不要我带一队人过去盯着,看他敢不敢异动!”
敖擎龙目圆睁,周身龙气隐隐翻腾:“最该提防的还是阴九娘!本体跑了,肯定在暗处憋着坏招。她擅长用蛊和隐匿,咱们防不胜防,不如主动出击,把她的老巢掀了!”
轩辕明月轻声开口,语气带着恳切:“我这里有轩辕皇室流传下来的密档,记载了几处幽冥教早年潜伏的据点,还有他们联络用的暗语和标记,或许能帮上忙。只要能清剿余孽,护得百姓安宁,我轩辕旧部,愿听联盟调遣。”
几人话音刚落,偏厅里便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主位上的相柳。
相柳指尖轻轻叩着案沿,发出“笃笃”的轻响,节奏不快,却透着掌控全局的沉稳。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五毒门,不杀也不放。”
“木黎前辈,劳烦你亲自出手,在五毒门主和核心长老的神魂里种下‘同心禁制’,让他们受联盟节制,戴罪立功。”他顿了顿,补充道,“门下普通弟子打散编入各地巡防,严加看管,若有异动,格杀勿论。既给他们一条生路,也断了他们再勾结邪祟的念想。”
木黎颔首:“老朽明白,这处置既显仁厚,又藏雷霆,恰到好处。”
“烈焚天那边,不用急。”相柳继续道,“他是桀骜,但不蠢。今日盟会上他已经见识到了实力,短期内不敢妄动。石坚,你派几个机灵的暗哨盯着就行,不用刻意刺激他。等明日议完细则,给他分派些边陲戍守的差事,看他能不能安分做事,再定后续。”
石坚虽有些不甘,但也知道相柳说得在理,重重应了声:“是!”
“至于阴九娘和幽冥余孽……”相柳眼中寒光一闪,“被动防御终非长久之计。木黎前辈,敖擎,你们二人牵头,从辰荣死士、妖族精锐里抽调人手,成立‘肃靖堂’,专司清剿邪祟。明月公主提供的线索是关键,按图索骥,顺藤摸瓜,先把那些潜伏的据点端了,再找阴九娘的本体!”
“好!”敖擎拍案而起,龙气暴涨,“早就想跟这些魑魅魍魉好好算账了!”
木黎也点头:“肃靖堂之事,老朽会尽快安排妥当,绝不叫邪祟再祸乱大荒。”
“联盟初立,百废待兴。”相柳最后看向众人,语气沉肃,“明日议细则,各方肯定会为利益争来斗去,只要不碰‘止戈、共御、安民’的底线,些许让步无妨。你们先下去准备,务必稳住谷内秩序,别出乱子。”
众人齐声应诺,纷纷起身告退。轩辕明月临走前,将一卷泛黄的绢帛放在案上,正是记载着幽冥据点的密档。
偏厅里,只剩下相柳和望舒两人,烛火跳动,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望舒为相柳续了杯热茶,递到他手边:“明日商议细则,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他们再起争执?”
相柳接过茶杯,指尖感受着温热的触感,淡淡道:“实力够了,规矩就立得住。他们今日敢低头签约,明日就不敢轻易挑战底线。所谓争执,不过是为了多分些资源、多占些好处,只要不碍大局,让他们争一争,也无妨。”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淡漠,望舒看着他,心里忽然涌上一丝复杂的情绪。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问道:“相柳,自从你吸收了古渊本源,封印了虚无之影的意志,我总觉得……你好像变了些。”
相柳抬眸看她,目光深邃,能看透她所有的担忧。他沉默了良久,才缓缓道:“那力量太过霸道,蕴含着寂灭与虚无的真意,我需要时时刻刻炼化掌控,稍有不慎,就会被它同化。心性……或许是比以前冷硬了些。”
他伸手,轻轻握住望舒的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望舒,对你的心,从来没有变过。只是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联盟初立,千万人的性命系于一身,我不能有半分犹豫,也不能有半分软弱。这样的我,你会怕吗?”
望舒看着他眼底深处那丝隐藏的不安,心里一疼,反手紧紧抱住他:“我不怕。”她的声音带着些许哽咽,却异常坚定,“我记得你在辰辉谷为我种的第一株宁神花,记得你为了救我,不顾自身安危闯入幽冥阵,记得你会因为我受伤而方寸大乱。力量是你的铠甲,不是你的本心。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相柳,我永远信你。”
相柳的身体一僵,随即缓缓放松,反手将她拥入怀中。感受着怀中人温热的气息,心中那因炼化力量而滋生的孤寂与冷硬,仿佛被一股暖流慢慢融化。他低头,在她发顶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声音低沉而温柔:“得你如此,我此生无憾。”
温情片刻,相柳忽然松开她,神色变得凝重:“对了,你提醒了我。那枚封印的虚无之种,虽然暂时安稳,但终究是个隐患。辰辉谷地脉交汇,本是镇压的好地方,但联盟初立,鱼龙混杂,难免有人觊觎或破坏。得找个更稳妥的地方,设下重重禁制,长期净化镇压。”
望舒蹙眉:“哪里才合适?”
“雪魂族的永恒冰壁,或是巫咸族的通灵古墟。”相柳思索着,“这些地方传承久远,有特殊力量镇守,能压制虚无之力。此事不急,先清剿了阴九娘,再从长计议。”
就在这时,偏厅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影卫神色慌张地闯进来,单膝跪地:“军师!望舒姑娘!刚截获一道幽冥秘法传递的密讯,虽然被拦截后立刻自毁,但残存的气息和碎片信息指向——东南三千里外的黑巫沼泽!疑似是阴九娘的老巢!”
黑巫沼泽!
相柳和望舒对视一眼,眼中同时闪过厉色。
“看来,肃靖堂的第一把火,该烧起来了。”相柳起身,周身气息陡然变得凛冽,玄色衣袍无风自动,“传令木黎、敖擎,点齐五百精锐,一个时辰后出发。这一次,我亲自去,务必将阴九娘的老巢连根拔起!”
“我跟你一起去!”望舒立刻道,眼中没有丝毫犹豫。
相柳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她放心不下,也清楚她如今的实力足以自保,便点了点头:“好。速去准备,带上净邪符箓和破蛊法器。”
望舒转身匆匆离去。相柳独自站在窗前,指尖悄然浮现那枚暗灰色的晶体,虚无之种在里面微微搏动,散发着幽冷的光。联盟初立,内有隐忧,外有强敌,这盘新棋才刚刚开局,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但他的眼底没有丝毫畏惧,只有势在必得的坚定。
有需要守护的人,有并肩作战的伙伴,哪怕前路遍布荆棘,他也会一步步走下去,为大荒,为辰辉谷,也为身边的人,杀出一片朗朗乾坤。
夜色深沉,辰辉谷的营火依旧明亮,一场针对黑巫沼泽的雷霆行动,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