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大漠的风沙,似乎永远不知疲倦。然而,在刚刚经历战火洗礼、又迎来新政洗礼的这片土地上,一种不同于往昔的、由秩序催生的忙碌,正以前所未有的势头蔓延开来。随着车师这个东部最大隐患的铲除,以新任楼兰令杨阜和西域都护夏侯渊为核心的西域都护府,如同上紧发条的精密器械,开始高速运转。
新的州治楼兰郡,选址在古楼兰城附近,依托蒲昌海的水源和枢纽地位,正进行着热火朝天的重建。夯土筑城的声音、伐木取材的号子,与驼队的铃声交织在一起。而在临时充作都护府行署的大帐内,气氛更是紧张而有序。
夏侯渊一身便装,眉头紧锁,正与杨阜及几位参军围在一幅巨大的西域新郡县舆图前。夏侯渊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龟兹郡的位置上。
“隐患虽除,然西域广,难保不会再生事端!高昌、伊吾、焉耆、鄯善,包括这楼兰,各郡治所,必须设立永久性驻军!”夏侯渊的声音斩钉截铁,“兵额按郡之大小、位置紧要程度核定,由都护府直辖,郡守无权调动。”
杨阜,这位以清厉刚正、富有谋略着称的能吏,点了点头,补充道:“都护所言极是。然驻军分散,恐呼应不及。下官以为,当在位置居中、水草便利的龟兹郡,常驻一支高机动的精锐骑兵,兵力不少于三千,由都护府直接指挥,一旦任何郡县有警,或外部有敌来犯,此军可迅速驰援,犁庭扫穴!”
“善!”夏侯渊眼中精光一闪,“某家亲自遴选将领,务必使其成为悬在西域所有心怀叵测者头上的一把利剑!”
军事部署方略既定,杨阜立刻将精力转向更为繁复的民政。他召见了刚刚被任命为各郡郡丞、长史的朝廷派来的官员,以及焉耆、龟兹、鄯善等几位身份转变为郡太守的原国王。
大帐内,烛火通明。杨阜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尤其是在那几位新任郡太守脸上停留片刻,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诸位,陛下天恩,设郡立县,非为夺尔等之权,实为保尔等疆土百姓长久安宁,共享太平。日后,郡内具体民政,仍赖诸位太守及属官治理,然需遵循朝廷法度,《占田课税令》、《九品中正》等大政,将逐步推行。郡丞、长史,乃朝廷所派,辅佐太守,亦负责监察、沟通之责。”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另有一事,需明告诸位。自即日起,各郡太守之位,虽多由原君主任之,然皆为朝廷命官。日后传承,非尔等私下可定。须由都护府与朝廷吏部核查继任者品行才能,报请陛下册封,方可生效!此乃定制,望诸位谨记。”
此言一出,几位原国王,如今的郡太守,神色各异。焉耆王素来亲汉,当即表示:“杨楼兰令放心,小王……不,下官既为汉臣,自当恪守朝廷法度,绝无二心。”龟兹王也紧随其后表态。唯有鄯善王眼神闪烁了一下,但见夏侯渊那冷峻的目光扫过,立刻低下头,恭敬称是。
接下来的日子,一系列系统性的建设全面铺开。
都护府发布了《西域道路驿站修缮令》,征调各郡民夫,在军队的保护下,开始系统地整修连接各郡的主干道,铲平坑洼,加固险段,并在沿途每隔一定距离设立驿站,储备粮草饮水,保障官方文书传递和商旅安全。同时,命令各郡勘察水源,在交通要道和新的屯田点大规模挖掘水井,并推广中原的坎儿井技术,以解决干旱问题。
这一日,杨阜带着几名属吏,亲自巡视楼兰城外的道路施工情况。烈日当空,民夫们挥汗如雨。一名负责测量的小吏跑来汇报:“杨令,按您的要求,所有道路宽度需统一为可并行两辆标准辎重车,但此地沙土松软,恐难持久。”
杨阜蹲下身,抓起一把沙土搓了搓,沉声道:“地基需夯实,底层铺以碎石,再覆以黄土压实。标准不可降!此路非为一时,乃为万世之基。所需石料,可从北山开采,组织车队运输。”
与此同时,在龟兹郡的集市上,一场无声的变革也在进行。都护府下令,西域各国原有的度量衡器具,需逐步向朝廷颁布的标准靠拢。市集入口处,设立了官方的“公平秤”和“标准尺”,有胥吏负责核对,并引导商贩使用新制。起初,一些胡商颇感不便,抱怨连连。
一名粟特商人拿着自己的旧尺,与官尺对比,发现短了一截,顿时嚷嚷起来:“这……这让我们怎么做生意?以往都是这么量的!”
负责此事的汉人吏员耐心解释:“此乃朝廷定制,天下通行。用此标准,你往长安、邺城贩货,才不至吃亏。长远来看,对大家都好。”一旁的龟兹郡小吏也用胡语帮着劝说。那粟特商人将信将疑,但看到越来越多的汉商和本地商贩开始使用新尺新斗,也只得无奈地开始适应。
货币的统一更为复杂,都护府并未强行收缴旧币,而是规定官市、税收以及与官方交易,必须使用朝廷铸造的五铢钱或等值的绢帛。都护府开设的官市率先垂范,收购土产、出售中原货物,皆以五铢钱结算。渐渐地,那圆形方孔的铜钱,开始在与中原贸易密切的地区流通起来,其信誉和便利性,慢慢挤压着各种杂乱旧币的空间。
文化与信仰方面,杨阜和夏侯渊秉承朝廷旨意,采取了更为审慎而坚定的策略。西域本有佛教基础,寺院香火不绝。都护府并未强行压制,反而表现出相当的尊重。杨阜甚至亲自拜访了龟兹几所大寺的高僧,与之探讨佛法。
在一所佛殿内,青烟缭绕,杨阜与一位须眉皆白的高僧对坐。
“大师,佛法东传,泽被众生,陛下亦常怀仁德之心。”杨阜缓缓道,“然,中土自有道统,黄老之学,孔孟之道,亦为治国安民之根本。朝廷之意,非是灭佛,而是欲使诸教和谐共存,皆导人向善。”
老僧捻动佛珠,平静回应:“阿弥陀佛。佛法广大,包容万物。若能于陛下治下广传教义,贫僧与阖寺僧众,自当遵从朝廷法度。”
很快,都护府颁布了《西域宗教事宜令》,明确宣布:道、儒、佛乃至祆教等,朝廷一视同仁。然,各教人员不得干涉政务,不得担任流官。严禁在集市、官衙等公共场合聚众传教,布道法事,仅限于各自寺院、道观、庙宇之内进行。同时,各教派的高层僧侣、道士、祭师等,必须至所在郡县官府登记造册,记录在案,以便管理。
此令一出,既保障了各宗教的生存空间,又将它们的影响力严格限制在宗教领域之内,避免了其干预行政、蛊惑民众的可能。一些原本担心受到打压的佛教徒安下心来,而来自中原的道士、儒生也开始在都护府的支持下,进入西域,开设学塾,传播道家经典与儒家学说。一种以汉文化为主体,融合当地特色的新的文化氛围,正在慢慢形成。
站在初具规模的楼兰新城墙上,夏侯渊与杨阜并肩而立,望着远处忙碌的工地和络绎不绝的商队。
“文山,这千头万绪,真是比打一场仗还累。”夏侯渊难得地感慨了一句。
杨阜目光坚定:“都护,破而后立,正当其时。唯有将此地方方面面,皆纳入朝廷法度轨道,使其与中原血脉相连,气息相通,方能真正长治久安。眼下虽是百废待兴,然根基已立,假以时日,此地必能成为帝国西陲永不陷落的堡垒,丝绸之路上最璀璨的明珠。”
夏侯渊重重拍了拍城墙垛口,豪气复生:“好!某家便与你一道,替陛下,替朝廷,看好这西大门!”
西域的风,依旧裹挟着黄沙,却似乎吹来了不一样的气息,那是秩序、建设与融合的味道。一场深刻塑造西域未来的大幕,已然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