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廿三,夜。初更时分,金陵城上空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卷着沙尘敲打着苏府的窗棂。漱玉轩内,黛玉刚被柳清徽哄着睡下,小手里还攥着白日里新得的彩绘琴谱。
娘亲...睡梦中的黛玉不安地翻了个身,细密的汗珠沁在额间。柳清徽轻轻为她掖好被角,柔声哼着江南小调。窗外,第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轰隆——惊雷炸响,仿佛就在屋檐之上。黛玉猛地惊醒,小脸瞬间惨白如纸。
不怕不怕,柳清徽急忙将她搂入怀中,只是打雷...话音未落,又一道惊雷劈下,震得窗纸嗡嗡作响。黛玉浑身一颤,地哭出声来:爹爹...娘亲...这是她入府后第一次如此失态地哭喊已故的双亲。柳清徽心如刀绞,将她紧紧抱住:玉儿乖,娘亲在这里...然而雷声一阵紧过一阵,黛玉哭得几乎喘不过气,小小的身子在她怀中剧烈颤抖。突然,她挣脱柳清徽的怀抱,赤着脚跳下床榻,头也不回地冲向门外。玉儿!柳清徽惊呼着追出去。走廊里烛影摇曳,黛玉像只受惊的小鹿,赤足奔跑在冰凉的地板上。又一道闪电照亮前路,她毫不犹豫地转向西苑书房的方向。书房内,苏云璋正在批阅公文。惊雷炸响时,他手中的朱笔一顿,墨迹在奏章上晕开。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白日里黛玉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时,那双带着不安的眼睛。
二叔!带着哭腔的呼唤伴着推门声同时响起。苏云璋抬头,只见黛玉赤着双脚站在门口,单薄的寝衣被雨水打湿,紧贴在瘦小的身子上。她的小脸上泪痕交错,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前,那双总是盛着星光的眸子里此刻满是惊惶。
玉儿?苏云璋急忙起身。又一记惊雷。黛玉尖叫一声,像只离弦的箭般冲进书房,径直扑到书案前,一头钻进他的袖袍之下,将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玉儿怕...颤抖的声音从袍袖下传来,带着令人心碎的哽咽,雷公要抓玉儿...苏云璋蹲下身,轻轻掀开袍角。只见黛玉双手紧紧捂着耳朵,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肩膀不住地发抖。那双赤着的小脚冻得发青,脚底还沾着廊下的雨水。
他心头一紧,立即将外袍解下,把瑟瑟发抖的小人儿整个裹住,打横抱了起来。二叔在,雷公不敢来。他在她耳边低语,抱着她在书房中缓缓踱步。这时柳清徽追了进来,见到这一幕,眼眶顿时红了:这孩子...我拦不住...苏云璋对她摇摇头,示意无妨。怀中的黛玉依旧抖得厉害,小脸埋在他胸前,泪水浸湿了他月白色的常服。
去取玉儿的斗篷来。他对柳清徽低声道,又吩咐闻声赶来的丫鬟,煮一碗姜茶,再备热水。
雷声渐密,每响一声,怀中的小人儿就瑟缩一下。苏云璋想起林如海曾在信中提过,贾敏去世那夜也是这样的雷雨交加...他心中一痛,将黛玉抱得更紧些,走到书案前坐下。案上散落着几页春棠笺,他随手取过一张,指尖翻飞,很快折出一只活灵活现的纸兔子。
玉儿看,他将纸兔凑到她眼前,这是月宫里的玉兔,专门来保护怕打雷的小朋友。黛玉从袍袖的缝隙中偷偷看了一眼,哭声稍歇。
苏云璋又取过一张纸,这次折的是一只展翅的仙鹤:这是护送玉兔来的仙鹤,它们的翅膀能挡住雷声。一只接一只,纸蝴蝶、纸蜻蜓、纸小鹿...不过一刻钟,书案上已经摆满了用春棠笺折成的小动物。黛玉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哭泣,睁着红肿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些栩栩如生的小玩意。
它们都会保护玉儿。苏云璋轻声说着,将一只纸蝴蝶放在她掌心。
这时,老太君也闻讯赶来。见到书房内的情景,老人家立即明白了八九分。可怜见的...老太君从翡翠手中接过斗篷,亲自为黛玉披上,快去我屋里取那对白玉压惊镯来。
柳清徽端来姜茶,苏云璋接过,小心地喂到黛玉唇边。小姑娘小口啜饮着,身子不再发抖,但一只手仍紧紧抓着苏云璋的衣襟。
娘亲...她忽然抬头看向柳清徽,声音还带着哭腔,玉儿不是故意要跑的...
娘亲知道。柳清徽红着眼圈为她理了理鬓发,玉儿只是太害怕了。
窗外雷声渐远,雨势也渐渐小了。苏云璋抱着黛玉在书房内缓缓踱步,低声哼起一首江南童谣。那是他幼时生病时,母亲常常哼唱的曲子。
怀中的小人儿渐渐平静下来,长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已经开始打哈欠。睡吧,他在她耳边轻语,二叔守着你。
当苏璎、苏珞穿着寝衣,抱着布老虎跑来时,黛玉已经在苏云璋怀中睡着了。小脸上泪痕未干,但嘴角带着安心的弧度。她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只春棠笺折的兔子,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玉姐姐怎么了?苏璎小声问。柳清徽对她们摇摇头,示意她们安静。两个小姑娘懂事地点点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这一夜,苏云璋就这样抱着黛玉,在书房中坐了一宿。每当远处传来雷声,睡梦中的黛玉就会不安地蹙眉,他便轻轻拍着她的背,哼起那首童谣。
晨光微熹时,雨彻底停了。漱玉轩的海棠树上挂满水珠,在朝阳下闪闪发光。苏云璋轻轻将黛玉放回床榻,为她盖好锦被。
离开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睡梦中的黛玉翻了个身,将那只纸兔子紧紧抱在胸前,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安宁。他知道,从今往后,每个雷雨夜,他都会守在这个孩子身边。就像当年在瓜洲渡口许下的承诺——春深不谢,海棠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