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的间隙,咖啡厅的旋转机制带着他们缓缓掠过一片商业区的上空。妃英理放下咖啡杯,目光重新聚焦在远介脸上,话题也随之转向了一个更敏感的方向。
“先前的电视专访,以及最近在社会上引发的广泛舆论,我也有所关注。”
她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你与那位许久未曾露面的工藤新一,被很多人视为代表了侦探行业未来发展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向。一个强调结果与效率,一个注重程序与规则。这种对立,很有意思。”
她微微前倾了身体,这是一个极具压迫感的细微动作,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入远介的内心:“这不禁让我想到了你的事务所的名字——‘未来视界’。”
她缓缓地重复着这四个字,每个音节都咬得清晰而意味深长,“年纪轻轻,就敢以‘未来’为名,这格局,这野心……或者说,这心思,倒是比很多在行业里浸淫多年的老手,都看得更远,也想得更深一些。”
这番话,看似在讨论行业趋势和事务所命名,实则暗藏机锋,直指高桥远介的内心动机与长远布局。
她在试探,这个年轻人,究竟是真心信奉他所宣扬的那套“程序正义”理念,还是仅仅以此为噱头,作为一种博取名声、打入上层视野的策略?
听见妃英理这几乎不加掩饰的探究,远介内心暗自凛然,这位律政女王的气场和洞察力果然名不虚传。
但他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眼神显得格外纯净,甚至带着点属于后辈的懵懂,反问道:“妃律师,您的意思……我不是很明白。事务所的名字,只是表达我们对行业前景的一种美好愿景而已。”
“呵。”妃英理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冷冽。
她不再绕圈子,话题急转直下,如同利剑出鞘,直刺核心:“听说,你与小女小兰,最近关系不错?”
这是一个陈述句,而非疑问句。表明她并非在询问,而是在确认一个她已知的事实,并观察对方的反应。
面对这单刀直入的提问,远介并没有显现出丝毫的慌乱或羞涩。
他迎接着妃英理审视的目光,眼神不闪不避,语气平稳而清晰,给出了一个更加直接,甚至堪称石破天惊的回答:“不是不错。”他顿了顿,仿佛在强调接下来的每一个字,“我喜欢小兰。”
如此坦率的承认,反而让妃英理精心构筑的进攻节奏微微一顿。她预想了多种可能的回应——辩解、否认、含糊其辞,却唯独没料到对方会如此不加掩饰地正面承认。
这让她原本准备好的后续诘问,暂时失去了着力点。
妃英理深邃的目光在远介脸上停留了数秒,仿佛在重新评估这个年轻人的胆识与策略。
片刻后,她才缓缓开口,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静,却多了一份属于母亲的直白:“工藤新一那家伙,我虽然谈不上喜欢,他的某些行事风格也过于鲁莽,但好歹是看着长大的。他的家庭背景、成长经历、品性能力,虽不完美,却也知根知底。”
远介听懂了这份来自母亲的谨慎。
他没有试图去贬低工藤新一,也没有急切地推销自己,反而以一种不卑不亢的态度,抛出了一个看似简单,却蕴含着强大逻辑力量的观点:“时间,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不是吗?了解一个人,同样需要时间。”
他没有否认妃英理对工藤的“知根知底”,而是巧妙地提出了另一个维度——时间的检验。
这既表达了他对自己有信心经得起考验,也隐晦地指出,过去了解的工藤新一,未必是未来不变的工藤新一。
妃英理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思忖。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人的应对,超出了她的预期。他不仅没有在压力下退缩,反而用一种近乎哲学式的回答,将问题的焦点引向了未来。
“你很聪明,高桥先生。”妃英理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其他,“你在电视专访中的行为,非常巧妙。将自己与工藤新一的对立,引导到行业发展的宏观方向上,成功地将公众的注意力从个人能力的比较,转移到了理念路径的抉择。这份引导舆论、塑造话题的心思和手腕……”
她微微停顿,目光如炬,“与你那个‘未来视界’的名字,倒是异常契合。”
她终于将话题重新拉回了原点,并点破了远介在专访中的深层意图——他不仅仅是在阐述理念,更是在进行一场精心的形象塑造和舆论布局。
“小兰是我唯一的女儿,”妃英理的声音里,那份属于法律人的冷静稍稍褪去,流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母性威严,“她心思单纯,善良,重感情。工藤新一,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如此。他们都有着一种属于少年人的、未被世俗完全浸染的纯粹。”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由于本人失败的婚姻,我本人,对于所谓‘青梅竹马’的恋爱关系,并无特殊好感。过于熟悉的两个人,有时反而会忽略掉关系中真正关键的东西。”
“但是,”她强调道,声调扬高,目光紧紧锁住远介,“比起女儿未来可能获得的‘幸福’,这种充满变量的东西,一个母亲,首先更在乎的是女儿的‘安全’。绝对的、不容有失的安全。工藤新一,或许会让她伤心,但他的存在本身,以及他背后的工藤家,至少不会给她带来不可控的危险。”
这番话,几乎是将她作为母亲的底线赤裸裸地摊开在了桌面上。
她在告诉高桥远介,她不在乎他的理念多么新颖,能力多么出众,甚至不在乎小兰可能对他抱有的好感。
在她看来,高桥远介身上笼罩着太多谜团,他与月影岛这类危险事件的牵连,他那种远超年龄的深沉心机,本身就可能是一个巨大的、不稳定的风险源。
面对妃英理几乎摊牌的警告,远介并没有急于辩解或保证。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甚至依然保持着那抹淡淡的、从容的笑意。
直到妃英理说完,他才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问出了一个简单,却足以让整个谈话氛围瞬间凝固的问题:“妃律师,您说的,我明白了。我也完全理解并尊重您作为母亲的担忧和考量。”
他的语气依旧平稳,但接下来的话,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所有表象,直指核心,“可是,容我只问一个问题——您说了这么多关于工藤新一的事情,那么,工藤新一,他现在人在哪里呢?”
“……”
一瞬间,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妃英理端着咖啡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尽管她控制得极好,但那瞬间的眼神微凝,以及微微抿紧的嘴唇,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震动。
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工藤新一的长期失踪,本就是横亘在毛利兰心中,也是横亘在所有关心他人心中的一根刺,一个巨大的、充满不安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