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大营内,苏墨的“事故调查”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她每日都会花上数个时辰,待在特意为她准备的“调查值房”内,面前摊开着厚厚的“惊鸿”弩改进图纸和试验记录册。军器监随行而来的文书陪在一旁,记录着她的每一个问题和“发现”。
“张书吏,”苏墨指着一处图纸上的联动机构,眉头微蹙,语气严肃,“此处卡榫的受力分析,记录显示最后一次校验是在深夜,且只有王师傅一人签字。按军器监规程,重要部件校验需至少两人在场复核。此环节是否存在疏漏?”
那张书吏连忙翻阅记录,额头微微见汗:“回……回苏少监,记录确是如此……或许是王师傅当日忙碌,遗漏了……”“疏忽便是隐患。”苏墨沉声道,“记下:校验流程执行不严,或为诱因之一。”
过了一会儿,她又召来了负责材料入库的吏员。“李司库,这批用于制作改进型卡榫的百炼钢,入库记录显示其硬度检测数值波动较大,最高值与最低值相差颇大。为何没有进行分批次标注和隔离处理?不同批次的材料混用,极易导致构件性能不均,尤其是在连续受力的情况下。”李司库面色发白,支吾道:“当时……当时工期紧迫,下官以为都是同一矿源的百炼钢,差别不大,便……”“以为?”苏墨抬起眼,目光虽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军械制造,关乎将士性命,岂能凭‘以为’行事?记下:物料管理存在漏洞,不同批次性能差异材料混用,潜在风险极高。”
她问询的语气专业而冷峻,指出的问题合情合理,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追查事故根源的姿态。这些细节经由文书记录在案,日后都是要呈报兵部和军器监的。随行而来的京城人员见状,无不心生凛然,觉得这位苏少监虽然年轻,但稽查之细致、要求之严苛,着实令人不敢怠慢,也更相信她是真心在调查事故。
然而,只有苏墨自己知道,她揪出的这些“疏漏”,大多是她和父亲、萧煜事先商量好的、无伤大雅却又确实存在的小问题,正好用来填充“事故报告”,既能显示她的“认真”,又能将真正核心的改进成果完美隐藏起来。真正的研发重地,在另一处守卫更加森严的工械营核心区域。
每日完成“调查”任务后,苏墨才会悄然来到核心工坊,与父亲和几位核心匠师汇合。这里的气氛与“调查值房”的凝重截然不同,充满了活力与激情。
父女二人几乎立刻投入了对“金鳞矿”特性的攻坚研究。通过无数次的反复试验,他们基本确定了原矿的最佳煅烧温度区间、所需辅助催化剂的种类与比例,甚至模拟出了提炼过程中可能产生的主要废料成分及其大致形态。
“据此推断,其秘密冶炼工坊必然需要一座特殊构造的高温窑炉,能耗巨大,且会产生大量含硫的刺鼻黄烟和暗绿色含碱废渣。”苏墨指着试验记录,对萧煜和父亲说道,语气已然从白日的冷峻变为专注与锐利,“废渣遇水会产生强碱性,长期堆积之处,土壤板结,草木枯萎,水源污染,痕迹难以完全掩盖。”
萧煜目光灼灼:“有了这些具体特征,搜寻范围就能大大缩小!我立刻加派人手,以勘察地形、寻找水源为由,重点排查黑风隘至赤炎山一带符合这些条件的地点!”
一张针对“金鳞矿”源头的大网,在北疆悄然撒开。
与此同时,萧煜也将最新的研究成果——更精确的强碱种类、废料特征、以及可能的大型特殊窑炉信息,再次密报京城的弟弟萧焕。
京城,威远侯府。
萧焕接到兄长密信,精神一振。之前的调查因为对方警觉而受阻,现在有了更精确的目标,或许可以换个思路。
他反复看着“特殊构造的高温窑炉”、“能耗巨大”、“产生大量含硫黄烟”这几个关键词,脑中飞速运转。这样的工坊,绝不可能隐藏在闹市之中,必然在城外僻静之处,且需要稳定的燃料供应和隐蔽的运输路线。它需要大量强碱,但强碱的流向可以伪装,可是巨大的燃料消耗和独特的烟气,却难以完全掩盖!
他立刻调整调查方向,吩咐手下:“暂停在城内追查强碱,重点查访京城周边,尤其是南郊和西郊人烟相对稀少、但靠近水路或官道的区域!留意是否有地方常年大量采购特定燃料(如某种煤或焦炭),以及是否有关于‘奇怪黄烟’、‘恶臭’、或者周围草木异常枯萎的传闻!特别是那些看似废弃的砖窑、瓷窑或者私人冶炼场!”
这条新的指令更加隐蔽,也更容易从底层百姓口中套出信息。调查再次悄然展开。
而关于那家神秘的“墨韵斋”笔墨铺,暗桩的持续监视也有了发现。那家铺子表面生意清淡,但后院却时常有马车在深夜出入,搬运的却并非纸张笔墨,而是一些沉重的箱笼。更重要的是,萧焕的人发现,崔府的那位管事,并非唯一与“墨韵斋”有隐秘往来的官员家仆!另有几位官职不高、却身处工部、漕运等关键部门的官员家仆,也曾看似偶然地出入过那里!
“墨韵斋”绝不仅仅是一家普通的笔墨铺子!它极可能是一个隐秘的联络点,甚至是一个洗钱、传递信息的黑市交易场所!
萧焕按捺住立刻彻查的冲动,他知道,必须放长线钓大鱼。他下令对“墨韵斋”进行更严密、更隐蔽的布控,记录所有出入的可疑人员及车辆特征,试图摸清其背后的网络和运作规律。
北疆与京城,两条战线都在艰难地向前推进。苏墨完美地扮演着“调查官”的角色,为暗地里的真正研究打着掩护;而萧焕则根据北疆送来的最新技术情报,在京城调整着侦查方向。
工械营内,苏墨偶尔从繁重的实验中抬头,会不自觉地望向京城的方向。她不仅牵挂调查的进展,更牵挂那个在京城独力周旋于暗流之中的未来小叔萧焕。
萧煜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在一次商议完正事后,看似随意地提起:“焕弟自幼机敏,善于经营,在京中自有其章法。母亲也已在暗中调动一切资源助他,你不必过于担忧。”他语气平静,却带着对弟弟能力的信任和对苏墨的宽慰。
苏墨微微颔首,心中稍安。她收回思绪,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眼前一块刚刚送来的、来自赤炎山边缘地带的矿石样本上。灯光下,矿石表面似乎闪烁着极其微弱的、如同金鳞般的光泽。
“爹,您看这个!”她将矿石递给父亲,声音中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苏秉忠接过,仔细查看,又拿出特制的药水滴试,浑浊的双眼骤然亮起:“这腥气……这色泽……很像!非常像!虽然含量可能不高,但这方向极可能是对的!”
矿脉的踪迹,似乎终于初显端倪。而京城的“墨韵斋”,也如同一只悄然浮出水面的毒蛛,等待着猎物的靠近。真相,正从技术和情报两个层面,被一点点撬开坚硬的外壳。明处的调查与暗处的探索,交织成一曲惊心动魄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