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浓,洛水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被万家灯火笼罩上一层温暖的橘色光晕。
君无尘本想带着云晚晚回仙宫,奈何在云晚晚的软磨硬泡下,“夫君,咱们待到明天早晨好不好。”
“你看,一天,十二个时辰,咱们是早晨到的,是不是也应该明日早晨回去呢?”
“而且,夫君,你不想试试在人间修炼的感觉吗.....”
云晚晚虎狼之词被君无尘一个眼神瞪了回去,但君无尘还是顺着她随意找了间客栈。
这是一家很普通的临街客栈,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方桌,两把椅子,仅此而已。
空气里弥漫着木头和些微陈旧的味道,与九霄仙宫中那清冷而弥漫着淡淡仙灵之气的味道,截然不同。
君无尘一进屋,便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晚风夹杂着楼下小吃摊的香气和远处传来的隐约丝竹声,涌了进来。
他习惯了九天之上的罡风,这种带着人间烟火气的风,让他觉得有些……燥热。
云晚晚却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小窝,惬意地踢掉鞋子,盘腿坐在了床上。
她把玩着那盏憨态可掬的兔子灯,灯里的烛火摇曳,光影映在她脸上,显得格外生动。
“夫君,”她晃着腿,笑嘻嘻地开口,“今天好玩吗?”
君无尘没有回头,只看着窗外河面上漂过的一盏盏莲花灯,淡淡“嗯”了一声。
“哪个好玩?是胸口碎大石,还是听人把你编排成青面獠牙?”,云晚晚故意逗他。
君无尘的背影似乎僵了一下。
云晚晚笑得在床上打滚,连人带兔子灯滚成一团。
“我就知道,你肯定气坏了。身高三丈,哈哈哈……那说书先生要是看到你本人,不知道会不会吓得把惊堂木给吞下去。”
她笑够了,才重新坐好,抱着膝盖,看着君无尘清冷孤高的背影。
这个男人,在外面无论多么威仪万千,在她面前,却总会被她气得没脾气。这种感觉,很奇妙,也让她很安心。
“夫君,你过来一下。”她朝他招招手。
君无尘转过身,依言走到床边。
云晚晚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你今天犯规了。”
“刚才不是惩罚过了吗”,君无尘垂眸看她,神色平静,似乎在等待她的下文。
云晚晚的语气理直气壮,“那明明是奖励!”
君无尘眉梢微动,问道:“那惩罚是什么?”
“惩罚就是……”云晚晚故作神秘地拉长了声音,然后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床沿,“你坐下。”
君无尘依言坐下。凡间的木床不如云榻柔软,坐上去还发出了轻微的“咯吱”声,让他微微蹙了下眉。
云晚晚从自己的储物戒里掏啊掏,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献宝似的递给他,“用这个,帮我把头发擦干。”
瓷瓶里装的是凡间女子用的桂花头油,气味香甜浓郁,与仙界的任何一种灵植都不同。
君无尘看着那个小瓷瓶,又看了看云晚晚那头乌黑长发,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三界仙尊,君无尘,曾用手指碾碎过星辰,曾一念之间冰封万里魔域,现在,这个小女人让他用这凡俗的、气味甜腻的油,去擦她的头发?
“你不愿意啊?”,云晚晚的语气立刻变得有些委屈,她把瓷瓶收回来一点,小声嘟囔,“不愿意就算了,我自己来……”
她话还没说完,手中的瓷瓶就被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拿了过去。
君无尘拔开瓶塞,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气瞬间弥漫开来。他有些不适应地皱了皱眉,但还是倒了些许在掌心。
头油的质地有些黏腻,触感远不如仙泉甘露。
他走到云晚晚身后,学着记忆中凡间画本里描绘的模样,笨拙地将掌心的头油抹在她湿漉漉的发梢上。
他的动作很轻,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个不慎,会捏断她柔软的发丝。
温热的指腹穿过冰凉的发丝,偶尔会触碰到她的脖颈和耳垂,带起一片细小的、酥麻的战栗。
云晚晚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脸颊有些发烫。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窗外传来的零星喧闹和发丝被轻轻揉搓的细微声响。
这种感觉很新奇。
没有仙法,没有灵力,只是最普通最笨拙的肢体接触,却比任何双修之时,更能让她感觉到一种被珍视的、温暖的悸动。
她忍不住从铜镜的倒影里偷偷看他。
他依旧是那副清冷的表情,神情专注,仿佛在处理一件极为重要的公务。
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她小小的身影和摇曳的烛火,竟显得有几分柔和。
或许,这才是她想要的。
不是高高在上的仙尊和他的小宠,而是凡世间一对最普通的夫妻,做着最寻常的小事。
就在气氛温馨旖旎之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声,打破了这一室的宁静。
“砰!”
似乎是桌子被踹翻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个男人粗野的咆哮。
“人呢!把你们这儿管事的给我叫出来!今天下午,是不是有一对男女,把我们金鼎宗的少主给打了?”
云晚晚和君无尘的动作同时一顿。
金鼎宗?
云晚晚的眉头皱了起来。她撩开窗帘的一角,朝楼下看去。
只见客栈大堂里,灯火通明,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正一脚踩在倒地的方桌上,身后跟着十几个气息彪悍的修士,其中就有下午那个狼狈逃窜的魏子昂。
此刻,魏子昂正指着客栈掌柜的鼻子,尖声叫道:“爹!就是他们!我下午闻到那个小贱人身上,就有一股很特别的桂花香,这客栈里也有!他们肯定就住在这儿!”
那中年男人,想必就是金鼎宗的宗主,魏天雄了。他环视四周,目光阴鸷,一身真仙境的修为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压得整个客栈里的凡人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出。
“搜!给我一间一间地搜!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对狗男女给老子找出来!敢伤我魏天雄的儿子,老子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魏天雄一声令下,他身后的修士立刻如狼似虎地朝着楼梯冲了上来,挨家挨户地开始踹门。
“砰!”“砰!”“砰!”
粗暴的踹门声、凡人住客的尖叫声、孩童的哭闹声混杂在一起,让这宁静的夜晚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云晚晚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没想到,这金鼎宗的人竟然如此嚣张,敢在凡人城池里这般肆无忌惮。
她回过头,看向君无尘。
君无尘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发油,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周身没有任何气息波动,但云晚晚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边的空气,正在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变冷。
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比任何外放的杀气都更让人心悸。
他看着窗外那群如同疯狗一般踹门的修士,眼底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看一群已经死去的蝼蚁。
“夫君。”,云晚晚拉了拉他的衣袖。
君无尘垂眸看她,眼底的冰冷瞬间消融,恢复了平日的清淡。“嗯。”
“这次,也听我的,好不好?”,云晚晚仰头看着他,语气里带着一丝请求。
她知道,只要君无尘一个念头,整个金鼎宗,连同那个魏天雄,都会在瞬息之间化为齑粉,从三界中被彻底抹去痕迹,不会有任何人记得他们曾经存在过。
但她不想这样。
那太便宜他们了。而且,她不想再所有事情都依赖他。下午的经历让她明白,她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她想让他看到,她不是只能躲在他身后的菟丝花。
君无尘沉默地看着她。
那双清亮的眼眸里,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战意和不肯服输的执拗。
她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半晌,他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故。
“不许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