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坦然道:“最好的,便是那些出席正式场合的礼服了。比如上次新王府开工祭天那套,朝廷规制,无法简省。不过同样品级的礼服,价格也悬殊。像荣亲王,他的一套亲王制服,据说价值五千两,需多名绣娘耗时半年方能制成。我嘛,”他自嘲地笑了笑,“最贵的礼服也不过一千多两,无法与盛州那些皇亲贵胄相比。所以每次回盛州办差,总有人暗地里嘲笑我是‘土包子藩王’。”
“除了这些必要的礼服,回禹州这些年,其他的衣衫都是祖母带着人张罗的。若说最贵的常服……”他目光微转,似在回忆,最后落在卫若眉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便是那日去望江楼参加云府答谢宴,后来……在画舫上与你定情时穿的那套月白色长袍,领口滚了胭脂红边的,那是我此次一回禹州就赶制的,要说起来,是为了眉儿才做的,大约值个六七百两吧。”
孟玄羽提起的这套衣服,卫若眉印象十分深刻,他穿那套衣服极是好看,衬得他的肤色更是白晰光滑,便是画中的绝世美男子也展现不出他的风采。
第一次见他穿是望江楼夜宴,他正是穿着那套衣服在望江楼投壶比赛拔得头筹,迷倒了禹州的无数贵女。
第二次穿是与卫若眉在画舫相会,那是两人感情急剧升温的阶段。在画舫中两人有了第一次拥吻。
卫若眉忆起那日画舫与他相会,正在大婚前夕,彼时赐婚圣旨已在路上,孟玄羽见名分已定,便总是急不可耐地要与她亲热。
画舫中的浓情蜜意犹在眼前,而最熟悉的枕边人,孟玄羽的脸却突然如此陌生起来。
孟玄羽似乎没有感受到卫若眉此刻的情绪变化,他随即又扬了扬唇角,带着点少年人的得意:“不过嘛,我觉得我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所以也不必太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的贵贱。”
这本是他一句调节气氛的玩笑话,若在平时,定能逗得卫若眉展颜。可此刻,她听着他语气中的豁达与不经意流露出的、因过往被轻视而产生的细微自嘲,再联想到他那些洗得发白的旧衣,心中酸楚更甚。
她望着他,眼中水光潋滟,声音带着哽咽:“你身为王爷,最好的一套衣服也不过数百两白银,而禹州城中,随便一个富家子的常服上千两也十分常见,就拿云熙来说吧,王夫人为他置办的好衣服动辄上千两银子。”
眼见孟玄羽有些发愣地看着自己,卫若眉接着说道:“我……我不是个好妻子。成婚时,所有事宜都是你在操持,我未曾过问半分。成婚之后,平日里吃什么,穿什么,也都是你在关心我,餐桌上摆的都是我喜欢的菜式……可夫君你喜欢吃什么,穿什么,我竟……一无所知。”
孟玄羽见她如此,神色软了下来,安抚道:“眉儿,别这么说。我对吃穿本就不太在意,也没什么特别钟爱的。若一定要说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的话……”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那便是煎鸡蛋了。”
“煎鸡蛋?”卫若眉怔住。
“嗯。”孟玄羽的目光投向亭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惶惶不可终日的自己,“刚回禹州那段时间,府里皆是孟宪的眼线,我连厨房送来的食物都不敢轻易入口,生怕像母亲和弟妹那样,中了慢性毒药,死得不明不白。那时,只有祖母身边一位信得过的老嬷嬷,偶尔会偷偷给我带个她自己在小厨房煎的鸡蛋……那时觉得,那就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了。”
他的话如同最锋利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卫若眉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她想象着那个才十三四岁的少年,在危机四伏的王府里,连一口安心的饭食都是奢望,唯一的慰藉竟只是一个简单的煎鸡蛋……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触摸到他过往的艰辛与伤痕。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她声音颤抖:“你虽贵为藩王,可生活起居却如此简朴,又因质居盛州、内斗禹州,这辈子,仔细想来,竟没过上几天真正舒心的好日子……”
孟玄羽见她落泪,连忙伸手,这次坚定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柔声道:“傻眉儿,人要往前看。以前是吃了不少苦,但如今不是苦尽甘来了么?我的所有威胁障碍已除,又有你在我身边,”他看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对未来的憧憬,“我们还在建新王府。再过四年,我便能与你,还有我们的孩子,祖母,岳母大人,一起搬进去。到时候,我们定能过上最安稳、最享受的日子,而我们的孩子,再也不会像我这样过着这样整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我一定会保护好他们。”孟玄羽掷地有声地说道
他描绘的未来越是美好,卫若眉心中的痛就越是尖锐。他畅想的每一个幸福的画面,都仿佛被那份奏折蒙上了一层血色。他期待的孩子,正孕育在她的腹中,可这个孩子,却可能连接着一段无法化解的仇怨……
巨大的悲伤和矛盾将她淹没,她再也忍不住,伏在石桌上,失声痛哭起来。
孟玄羽脸上的笑容彻底敛去,神色变得无比认真凝重。他早已察觉她今晚的异常,此刻更是确定了心中猜想。他绕过石桌,半蹲在她身前,扶着她的肩膀,声音低沉而严肃:
“眉儿,告诉我,今天到底怎么了?”他紧盯着她的眼睛,不容她再回避,“你回云府,当真只是为了李老夫人?见到许铮太医,他……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卫若眉抬起泪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颜,那上面写满了真实的担忧与急切。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她继续问道:“玄羽,我今天还想问一件事情。”
孟玄羽连忙道:“眉儿尽管问。”
“你去西部助梁王平叛戎夏,是皇帝主动派你去的吗?”卫若眉吸了吸鼻子,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眉儿怎么想到问这个?”孟玄羽皱起了眉头。
“是还是不是?”卫若眉的语气渐渐有些冷。
“不是,是我主动找上皇帝,那之前,戎夏一直攻掠了我西境边境数百公里,我大晟军队节节败退,孟承佑紧急给我来信,问我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后来呢?”
“后来我找到皇帝,我愿意自带军饷,率禹州军去助梁王西境平叛。皇帝十分高兴,表示如果打了胜仗,可以重赏,缴来的戎夏财物,亦可赏我一半。”
这些事,卫若眉虽然知道个大概,但从来没有追问过细节,今天因听孟承佑提到是孟玄羽主动向同德皇帝提出去西部平叛,目的就是为了可以打胜仗求娶卫若眉,她当时是大吃一惊的。
“所以,你跟皇帝提了条件是吗?那条件便是可以求娶我,对吗?”卫若眉目光灼灼地看向丈夫。
孟玄羽略有些心虚,但还是稳了稳呼吸,回答道:“是的,眉儿,你那时处境十分困难,朝廷中时不时有小人时刻向皇帝上书,让皇帝斩草除根,要杀了你们母女以绝后患。”
“所以,我与母亲活下来,都是玄羽的功劳?”卫若眉死死地盯住孟玄羽的眼睛,似乎一定要在他的眼睛最深处寻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眉儿,你……”孟玄羽满脸的疑惑,不解地看着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