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珠华》第八十七章 惊雷紫宸**
乌篷船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中顺流而下，船舱内，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和河水拍打船板的轻响。张烨就着即将熄灭的火折子微光，死死盯着那枚青铜腰牌和账册上形似烟雾的花押。
“司礼监，银作局……”陆刚声音沙哑，因失血而脸色苍白，“他们负责宫廷器物的督造、修缮，若有心，在查验、接收贡品时做手脚，确实比外人容易百倍。只是……他们为何要帮李伟？或是……并非帮李伟，而是另有所图？”
张烨脑中飞速运转，将所有线索重新梳理。银作局的介入，让“观潮人”的身份更加扑朔迷离。这不再仅仅是外戚与权臣的争斗，更深层的宫廷势力已赤裸露头。
“必须立刻将消息送出去。”张烨看向陆刚，“你的伤势……”
“还死不了。”陆刚咬牙坐直身体，从怀中摸索片刻，取出一个寸许长、看似普通的竹管，尾部有细微的机括。“这是锦衣卫内部最高等级的‘青蚨信’，一旦激发，百里之内，必有同僚感应接应。但愿……附近还有可信之人。”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扭动机括。
竹管轻微一震，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淡青色流光悄无声息地破开篷布，射入夜空，瞬间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陆刚仿佛耗尽了力气，靠在船舱上，沉声道：“现在，只能等。但愿……能快过对方的追杀，也快过宫里的变故。”
就在张烨与陆刚于运河上亡命之际，紫禁城的夜空，被一道突如其来的惨白闪电撕裂！
“轰咔——！”
惊雷炸响，声震殿宇，仿佛天公震怒。乾清宫西暖阁内，嘉靖皇帝正盘坐于蒲团之上，面前香案上，赫然摆放着那个看似普通的敛息囊。他手指微颤，悬在囊口绳结之上，脸上交织着对长生的极度渴望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惊疑。
绣云阁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报，内容石破天惊，直指国丈李伟与壬寅宫变余孽、南洋邪术有染，并警告“影珠”乃操控心神的邪物。这消息像一根毒刺，扎入他多疑的心中。然而，对“返魂香”通达仙境的执念，又如同魔咒，驱使着他想要亲手验证。
这道突如其来的雷霆，仿佛劈在他的心坎上，手指猛地一缩。
“陛下！”侍立在一旁的秉笔太监黄锦吓得扑通跪地，“天示警兆，不可不慎啊！绣云阁密报宁可信其有，此物……此物或真有不祥！”
嘉靖脸色阴晴不定，目光死死盯着敛息囊。囊身似乎因外界雷声引动了什么，微微震颤起来，一股若有若无、带着腥甜气息的寒意开始弥漫。这与云姑娘描述的“邪气”何等相似！
就在他犹豫的刹那，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小太监连滚爬入，声音带着哭腔：“陛、陛下！不好了！通州漕运码头发生爆炸，疑似……疑似有倭寇细作活动，现场发现多名死者，其中……其中似乎有宫中侍卫装扮之人！”
通州！漕运码头！这与密报中提及的李伟势力范围、当年贡珠来路完全吻合！嘉靖瞳孔骤缩。
又一员内侍飞奔入内：“报！北镇抚司镇抚使陆炳大人宫门外求见，称有十万火急军情！”
“宣！”嘉靖霍然起身，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陆炳大步踏入，甲胄未卸，风尘仆仆，直接跪地呈上一枚染血的青铜腰牌和几页被水浸透的账册残页：“陛下！臣刚收到下属陆刚拼死送出的青蚨信与证物！陆刚于通州码头遭不明身份高手围杀，对方动用军制震天雷，现场遗留此物——司礼监银作局暗卫腰牌！账册亦指向宫中旧人与南洋香料款项！”
银作局！宫中旧人！证据链在这一刻轰然闭合！嘉靖皇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所有的疑窦在瞬间化为滔天怒火与后怕。他猛地看向香案上的敛息囊，仿佛那不再是通往长生的阶梯，而是择人而噬的深渊入口！
“好！好一个‘观潮人’！好一个李伟！好一个银作局！”嘉靖怒极反笑，声音冰寒刺骨，“竟将手伸到了朕的宫里，伸到了朕的眼前！”
他一把抓起敛息囊，却没有打开，而是狠狠掷于地上，厉声喝道：“黄锦！”
“奴婢在！”
“即刻拟旨！”嘉靖眼中杀机毕露，“一，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注：此冯保非历史同名人物，为小说虚构），及银作局所有掌印、佥书，全部锁拿，下诏狱严审！二，贵妃李氏，暂禁足长春宫，非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三，着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亲率缇骑，包围李伟府邸，所有人等，一个不许放出，给朕搜！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些魑魅魍魉搜出来！”
“奴婢遵旨！”黄锦连滚爬起，急忙去安排。
“陆炳！”
“臣在！”
“你亲自带一队人马，持朕手谕，速往通州方向接应陆刚与张烨！活要见人，死……也要给朕把证据带回来！”
“臣，领旨！”陆炳重重叩首，转身大步离去，甲叶铿锵。
一道道命令如同雷霆，从乾清宫发出，瞬间打破了京师的平静。缇骑四出，马蹄声如骤雨般敲打在青石街道上，无数府邸在深夜被惊醒，不知这滔天巨浪将席卷何方。
嘉靖帝缓缓坐回龙椅，胸口剧烈起伏。他目光扫过被扔在地上的敛息囊，眼神复杂。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亲手打开了这潘多拉的魔盒。张烨……绣云阁……这次，他们立了大功。
皇城的惊雷与风暴，暂时还传不到运河上那艘小小的乌篷船。
天色微明，晨雾弥漫在水面。张烨正小心地用撕下的干净衣襟替陆刚重新包扎伤口，陆刚因失血和疲惫，已陷入半昏睡。
突然，岸边的芦苇丛中传来一阵极轻微的窸窣声。张烨瞬间警觉，握紧了船上唯一能找到的半截船桨，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是追兵，还是……
芦苇分开，几名身着普通百姓服饰，但眼神精悍、行动矫捷的汉子悄然现身。为首一人目光扫过乌篷船，最终落在舱内陆刚身上，又看了看紧张戒备的张烨，从怀中亮出一枚刻有飞鱼纹的铜牌。
“可是张先生？陆大人？卑职北镇抚司小旗，奉陆都指挥使之命，特来接应！”
张烨长长松了一口气，几乎虚脱。援兵，终于到了。
然而，那名为首的小旗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心再次沉入谷底：“张先生，陆大人，请速随我等移驾。京城昨夜剧变，李伟府邸已被包围，司礼监多人下狱，李贵妃遭禁足。”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但……我们刚刚收到另一个消息，绣云阁云姑娘……在通州码头爆炸中，下落不明，恐已……凶多吉少。”
张烨如遭雷击，呆立当场。胜利的曙光刚刚显现，却伴随着如此惨重的代价。云姑娘……那个清冷如月、智计百出的女子，难道就这样……
而此刻，深宫之中，被禁足长春宫的李贵妃，对镜梳妆，脸上却不见丝毫惊慌，反而露出一抹诡异而冰冷的笑容。她手中，把玩着一枚与那账册上花押一模一样的、缭绕烟雾形状的玉坠。
（第八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