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岐大蛇……富士山……”
张烨死死攥着那半片残镜,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冰凉的触感却无法熄灭他心头的惊涛骇浪。这来自倭国顶级势力图腾的信物,像一道撕裂夜幕的闪电,瞬间照亮了“观潮人”身份背后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东瀛!
一切的线索,似乎在此刻找到了一个令人心悸的归宿。倭文密信、双屿倭寇、四海货栈的海外背景、冯保遇刺的狠辣手段……如今,再加上这象征着倭国某种强大意志的图腾残片!难道这搅动东南、觊觎“月影珠”、甚至敢于刺杀朝廷大员的“观潮人”,其根底,竟在茫茫大海之外的扶桑?
“东家,陆爷的伤势稳住了,多是皮外伤和疲劳过度,但失血过多,需要静养。”郎中的话将张烨从震惊中拉回。
张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将残镜小心收起,走到床榻边。陆刚脸色苍白如纸,但呼吸已趋于平稳。他身上的伤口被仔细清理包扎,那些狰狞的痕迹无声诉说着他经历了何等残酷的追杀与逃亡。
“内鬼……他说有内鬼……”苏婉清在一旁,声音带着后怕与凝重,“是指我们内部,还是指……定国公府?甚至是锦衣卫?”
张烨摇了摇头,目光幽深:“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但陆刚拼死带回这残镜和消息,其重要性毋庸置疑。‘观潮人’与倭国关联极深,这或许是破局的关键。”
他立刻下令:“加派人手,严守珠华阁,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给陆刚用最好的药,让他尽快醒来!”他必须第一时间听到陆刚亲口叙述的经历。
天色微明,雪后的京城笼罩在一片肃杀的宁静中。张烨一夜未眠,守在陆刚榻前,脑中不断梳理着纷乱的线索。倭国图腾的出现,让整个事件的格局陡然提升,从朝堂党争、利益倾轧,隐隐指向了更为可怕的“里通外国”、“窥伺海疆”的层面。
清晨时分,陆刚在药力作用下悠悠转醒。他看到守在床边的张烨,挣扎着想坐起来,被张烨轻轻按住。
“别动,好好说话。”张烨递过一碗温水。
陆刚喝了几口,润了润干裂的嘴唇,眼神恢复了锐利,虽然虚弱,但条理清晰:“东家……双屿是陷阱……四海货栈只是摆在明面上的幌子……真正的幕后,是……是一群倭人,为首的被尊称为‘海法师’,他们……在找‘影珠’。”
他断断续续地叙述起来:他追踪四海货栈的线索到双屿,却发现那里早已被一股精锐的倭寇势力控制,其组织严密,远超寻常海盗。他潜入核心区域,偷听到“海法师”与几个汉人模样的头目交谈,提及“观潮人”的指令,以及“月圆之夜,血祭唤珠”的计划。他试图盗取更多证据,却被发现,一路被追杀,从海上到陆地,九死一生。那封染血的密信,是他突围前仓促写就,托付给一名侥幸逃出的“船锚”外围弟兄送出。
“那个内鬼……”陆刚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愤怒,“我逃回京城,本想直接回来,但发现有人一直在暗中追踪我们的人,手法……很熟悉,像是军中的路数。我不敢贸然联系,只好用以前约定的最紧急方式,留下线索……我怀疑,我们内部,或者与我们紧密联系的外部,有他们的人。”
张烨与苏婉清对视一眼,心情沉重。陆刚的证实,坐实了“观潮人”与倭寇的深度勾结,也印证了内鬼存在的可能性。
“你带回来的残镜,”张烨拿出那半片铜镜,“上面的图腾,你可见过?”
陆刚仔细看了看,摇头:“未曾。但在双屿,我隐约听他们提起过什么‘八岐的眷族’……似乎是一个极其隐秘的倭国组织。”
就在张烨试图从陆刚这里挖掘更多细节时,前院再次传来消息,而且是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消息——首辅徐阶,派管家徐寿前来拜访,人已到了前厅!
徐寿?他昨夜才在闽浙会馆秘密出现,如今竟敢光明正大地来到珠华阁?
张烨心中警铃大作,迅速对苏婉清和陆刚交代了几句,整理了一下衣袍,向前厅走去。无论来意是善是恶,这都是一次近距离观察徐阶动向的绝佳机会。
前厅中,徐寿依旧是一副谦卑恭敬的管家模样,见到张烨,立刻躬身行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张副使,冒昧打扰,还望海涵。”
“徐管家不必多礼,不知首辅大人有何指教?”张烨开门见山。
徐寿从袖中取出一份公文,双手奉上:“张副使,我家老爷让小人将此物交予您。这是内阁刚刚议定,并经皇上朱批的敕令副本。”
张烨接过一看,瞳孔骤然收缩!这是一份关于整顿东南海防、清查私贸的旨意,其中最关键的一条,竟是举荐他张烨,以御用监副使、协理皇商采办的身份,兼任“巡海理榷使”,即日前往浙江,会同浙江巡抚、市舶司及卫所,全权负责调查冯保遇刺案、肃清海防、并……督办“月影珠”采办事宜!
举荐人,赫然是首辅徐阶!
“徐阁老……这是何意?”张烨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沉声问道。这分明是把他往东南那潭最深、最浑、最危险的浑水里推!而且是以钦差的身份,将他架在火上烤!
徐寿笑容不变,低声道:“张副使明鉴。老爷说,东南糜烂,非雷霆手段不能整顿。冯公公遇刺,皇爷震怒,急需得力之人前往安抚圣心,查清真相。张副使深得皇爷信任,又精于货殖,通晓海事,更肩负‘鲛人泣’皇差,实乃不二人选。老爷此举,实是为国举贤,还望张副使莫要推辞。”
为国举贤?张烨心中冷笑。这分明是徐阶的一石二鸟甚至三鸟之计!既能借他这把“刀”去搅动东南,打击可能与严党或“观潮人”相关的势力;又能将他调离京城,远离权力中心;若他成功,徐阶有举荐之功;若他失败甚至死在东南,徐阶也可撇清关系,顺便除掉一个潜在的、不可控的威胁。
送走徐寿,张烨拿着那份沉甸甸的敕令副本回到密室,面色凝重如水。
“徐阶好毒的计策!”苏婉清看过敕令,脸色发白,“这是要把你推到所有势力的对立面!严党、‘观潮人’、东南的地头蛇……你此去,步步杀机!”
陆刚也挣扎着道:“东家,不能去!东南现在就是龙潭虎穴!”
张烨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逐渐放亮的天光,以及屋檐下晶莹剔透的冰凌。徐阶的举荐,看似将他逼入绝境,但何尝不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名正言顺介入东南、调动资源、调查“观潮人”、救援可能被困的陆刚旧部、并寻找“月影珠”的机会?留在京城,固然安全一些,但始终处于被动挨打、被各方势力算计的境地。
风险与机遇并存。关键在于,他如何去应对。
他缓缓转过身,眼中已是一片决然:“圣旨已下,无可挽回。东南,必须去。”
他看向苏婉清和陆刚:“婉清,你留守京城,坐镇珠华阁,协调各方信息,尤其是与定国公府和朱载堉世子的联系不能断。陆刚,你安心养伤,伤愈后,暗中招募可靠人手,作为后续支援。”
“而我,”张烨深吸一口气,将那份敕令紧紧攥在手中,“就去会一会这东南的牛鬼蛇神,看看这‘观潮人’和那‘八岐的眷族’,究竟是何方神圣!”
就在张烨下定决心,开始紧急筹划东南之行时,一名“船锚”队员匆匆送来一封没有落款的密信,信上只有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小心贡船。‘明月’非月,已在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