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礼顶着冬日的寒风,步履沉重地走回村委会。
“一个都不能少”,这六个字沉甸甸地压着他,仿佛肩上扛着全村几百户人家的希望。
他推开村委会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烟味和泥土气的暖流扑面而来。
屋里,刘文革正伏在账本上写写画画,鼻梁上架着那副老花镜;王长海则斜靠在墙角的长凳上,正在修理一个犁头;
李秀英坐在火炉边,手里纳着鞋底,火光映着她那张敦厚的脸。
三人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
“都到了?”刘光礼清了清嗓子,把那份名单重重拍在桌上,纸页哗啦一声散开。
“镇长刚给我上了一课,咱村这大棚的事,得重新来!”
他三言两语把陈耀庭的指示转达一遍:镇上全力支持贷款和技术,但必须全村覆盖,谁也不能落下。
“镇长说了,政策是党的,资源是集体的,技术有二贵把关,可人心得咱自己拢!
致富路上,一个都不能少,这是政治任务!”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大伙说说,咋整?”
刘文革推了推眼镜,慢悠悠站起身,一手捏着那几根稀疏的胡子,一手在空中比划,文绉绉地开了腔:“陈镇长是希望我们村共同致富,看来当初我们的格局和胸怀还是差镇长一截,惭愧惭愧。
就怕村里有些人,可能理解不了镇上和村里的良苦用心。”
他还没说完,王长海“啪”地一声把犁头靠在墙上。
“得了吧,文革!又装什么事后诸葛亮!”
腾地站起,粗着嗓门打断,“你那些文绉绉的词儿,能当饭吃?还自比卧龙先生呢,我看你就是个纸上谈兵的酸秀才!
村里几百号人吃饭的大事,就按镇长说的办,我看看谁敢阻拦!”
他双手叉腰,唾沫星子飞溅,“要我说,就该来硬的!谁不干,就扣他工分,看他还敢蹦跶!跟他讲道理,你这套顶个屁用!”
刘文革脸一沉,反唇相讥:“长海同志,你。。你。。。简直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只知蛮干,岂不闻‘上兵伐谋,其次伐交’?若如你所言,强逼硬上,反生怨怼,届时全村鸡飞狗跳,你担得起责?”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直指王长海鼻子,“你这治保主任,只懂抓贼拿赃,不懂调和迂回,真莽夫之见!”
“你骂谁莽夫?”
王长海一拳砸在桌上,茶杯叮当乱晃,
“老子当年在民兵连,一杆枪撂倒三个土匪的时候,你还在账本上画圈圈呢!
现在倒好,装起大尾巴狼来了!说什么‘卧龙’,我看你就是条虫,整天窝在屋里算死账,连地里的苗儿都认不全!”
眼看两人剑拔弩张,唾沫横飞,李秀英赶紧放下鞋底,起身挡在中间,两手虚按着劝解:“哎呀,你们俩消停点!支书还在这儿呢,吵吵啥?文革哥有文化,出主意是好;
长海哥性子急,但也是为了村里好。
都别上火,听支书定夺!”
她转向刘光礼,语气软和,“支书啊,我看这事得讲方法。二贵那脾气,咱得先摸清他的底,别一上来就硬碰硬。
要不,先找他商量商量?他毕竟是技术头儿,没他掌舵,大棚种不出菜,大伙儿都得喝西北风。”
刘光礼点点头,大局观让他压下火气,沉声道:“秀英说得对。文革,你那智慧收一收,现在不是掉书袋的时候;
长海,你也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咱得讲策略!”
他指着名单,“镇里说了,贷款贴息、材料优惠,全给咱备好了。可难点在人心——有人跟二贵不对付,死活不愿跟他干。文革,你有啥高见?”
刘文革哼了一声,斜睨王长海,徐徐应道:“支书你看这样行不,愿随二贵盖大棚的,优先组织起来;至于那些不想盖大棚的。。。。
二贵不是又要养鸡吗,可以让他们去养鸡。
如此,给了他们两个选择,二贵这边,我们去做一下工作,尽量劝他以大局为重。我觉得二贵不会不通情理。。。”
他得意地捋胡子,“此乃‘三管齐下’之策也。”
王长海一听,嗤笑道:“养鸡?文革,你这主意馊得像隔夜饭!就小学那几栋破房子?黄鼠狼一晚上能叼走一半!回头我得劝劝二贵,好好种大棚就行了,再说,那些倔驴连大棚都不愿碰,能听你忽悠去养鸡?
我看啊,直接告诉大伙:镇里撑腰,谁敢不配合,就撤了他的自留地!到嘴的肉,他非得吐出来——不干就滚蛋!”
他拍着胸脯,“治保上我盯着,谁闹事,我第一个摁住!”
李秀英赶紧打圆场:“这养鸡的法子倒是不赖!咱村妇女们手巧,养鸡喂鸭的在行。
长海哥,你也别急,硬来不是办法。
支书,要不这样:先找二贵通气,把镇里的支持摆明,让他知道全村都得上,他技术再牛也得顾大局。
同时,咱分头动员:愿种大棚的,跟着二贵学;怕冲突的,就组养鸡队,秀英我带妇女们帮衬。实在油盐不进的——”
她叹口气,“那就真没法子了。到嘴的肉非吐出来,咱也不能强塞,免得噎死人。但得把话撂清楚:错过这村,没这店了!”
刘光礼点点头,只能先这样了:“好!就这么办!文革,你去拟个养鸡方案,别整太花哨,实用就行;长海,管住你的暴脾气,先帮秀英摸排名单;我亲自找二贵谈。”
他目光扫过众人,“记住,咱是给全村谋福利,不是搞分裂!谁再吵吵,误了大事,我第一个撸他职!”
“得嘞。这些操心的事,你们干,谁想当刺头,我来出面!”
王长海说完,扛着犁头走了出去。
刘文革瞅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角。
“看到了吗,支书,就知道打打杀杀,和平年代,要以理服人!”
“你也少说两句吧,开会讨论个事,还不够你俩拌嘴的。”
刘光礼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刘文革缩了缩脖子,终究没敢回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