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神的身影消失了，可他的声音，却化作了这个灰色世界的一部分，在每一寸空气中回响。
“人性本就是一团混沌的浓雾……”
是啊，浓雾……
我深吸一口气，吸入的仿佛不是空气，而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由绝望和怀疑构成的尘埃。
我呆坐在冰冷的灰色地面上，这个由龙钥力量构筑的异度空间，此刻成了我内心世界的完美具象——压抑、模糊、看不清方向。
我被困住了，不是被龙钥困住，不是被阎神的那些问题困住，而是被我自己。
真与假，善与恶，黑与白……
这些我曾经以为泾渭分明的东西，此刻全都搅成了一锅看不清颜色的粥。
我越是想把它们分拣清楚，就越是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
如果我听到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我经历过的一切，又算什么？
那些笑容，那些誓言，那些舍生忘死的保护，全都是精心设计的骗局吗？
为什么人与人之间要产生联结？
如果每一次交付真心，都可能换来一把刺向自己的尖刀，那我们为什么还要相遇？
像幽荧说的那样，做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永远用理智筑起高墙，不让任何人走进自己的内心，是不是就可以永远不被伤害，永远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我的思维陷入了一个可怕的死循环。
越是去思考，越是去辨别，就越是感到无力和绝望。
那些虚伪的笑脸和恶毒的心声在我脑海中反复交替，像一场永不落幕的荒诞剧目。
够了。
我不想再想了。
我再一次打起了退堂鼓，就像当初发现萧辰身上有秘密时那样。
我害怕，我怕再往前走一步，就会看到我无法接受的真相。
我抵触去面对那些潜藏在笑脸之下的、属于同伴们的另一面。
就让我烂在这里吧。
我不想再玩下去了。
这个念头，像一颗自我毁灭的种子，在我心底疯狂发芽。
然而，就在我准备彻底放弃，任由自己沉沦在这片灰色泥沼时，上一次反噬的恐惧记忆便汹涌而来。
上次我只是萌生退意，龙老就毫不犹豫地引发了反噬。
那种痛楚我可以忍，但萧辰呢？他会因为我的懦弱而承受无妄的痛苦。
我不能把他当成我逃避现实的牺牲品。
不行，我不能停下。
我死死咬着牙，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用疼痛来对抗那几乎要将我吞噬的绝望。
我可以怀疑，可以迷茫，但唯独不能后退。
为了萧辰，我也必须硬着头皮走下去。
可我的决心，就像风中的残烛。
这个空间里那些恶毒的心声，是吹向我的狂风。
那些声音，再一次如潮水般涌来，争先恐后地往我脑子里钻。
“把他绑起来……”
“等龙钥到手，他的死活与我无关……”
“酒囊饭袋……”
我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心理防线，在这些声音的冲击下，摇摇欲坠。
我痛苦地跪在地上，感觉自己的精神正在被一片片撕碎。
就在我即将被彻底吞噬的边缘，一句微弱却坚定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从我记忆的深处泛起涟漪。
“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是影蛛的声音。
不是这个空间里那些充满恶意的回响，而是属于我自己的，储存在心底的真实记忆。
这句恳求，像一根救命的稻草，让即将溺毙的我找到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我混乱的心，因为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奇迹般地渐渐安定了下来。
周围那些嘈杂的声音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世界在这一刻安静了。
我闭上眼，任由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温暖画面，一帧帧地在脑海中放映——
我想起了在寅字部，我们围着桌子吃铁锅炖大鹅。
虎爷那张憨厚的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认真。
那一刻，他清澈的眼瞳里，清晰地映着我的倒影。
他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的话，我愿意听。”
……
我想起了萧辰在那个夜晚，抵着我的额头，声音颤抖而虔诚地坦白：
“但让我甘之如饴的，不是忠诚，而是喜欢你。”
我被巨大的不安包裹，他却只是心疼地看着我，用一种无比珍视的语气说：
“我爱你，所以就算有再多未知和阻碍，我也无所谓。”
……
我想起了龙涎屿地震时，地动山摇，所有人都往外跑。
那个总是把钱挂在嘴边的影蛛，却为了一个不知用处的罗盘，不顾一切地折返回去。
她一瘸一拐地跑出来，冲我挥手大喊：“门主！等等我！”
……
我想起了在海莉莎的村子里，我问那个瑟瑟发抖的女孩：“你愿意跟我走吗？”
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把那只冰冷而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却坚定地放进了我的手心。
……
我想起荒岛上被人拿枪抵着头，王尼乐那个胆小鬼，为了护我周全，第一次开枪杀了人。
他吓得魂飞魄散，面色惨白地跌坐在地上，语无伦次地喃喃重复着：“太可怕了……我杀人了……好多血……”
……
想到王尼乐当时那副傻样，我的嘴角忍不住向上扯动，笑得眼泪都差点儿流出来了。
这个二货，即便是在这种要命的回忆里，也还是这么有喜剧效果。
那些虚妄的心声是冰冷黏腻的泥沼，只会将人无情地拖拽入绝望的深渊。
而这一幕幕真实的画面、一句句温暖的话语，却在我脚下筑成了一道坚实的阶梯，一步步将我托举而起，重见天光。
最后，记忆的画面定格在了幽荧和萧辰的脸上。
幽荧皱着眉，用他那一贯冰冷的语气，说着最真诚的劝告。
“我不想看着你这么毫无保留地把一片真心捧出去，最后却被人踩在地上碾。”
萧辰扶着我的肩膀，他的眼神坚定而温暖，像一盏永远不会熄灭的灯。
“你不能因为害怕一个不确定的结局，就否定了所有开始的可能。”
一个是悲观的现实，一个是理想的勇气。
两份截然相反的忠告，背后却都是沉甸甸的在乎与爱护。
我忽然明白了。
所谓是非对错，黑白善恶，这些泾渭分明的界限，或许只存在于天真的想象里。
这个灰色的世界，才是人性的本来面目。
没有人是纯粹的光，也没有人是彻底的暗。
我们都是在光与影中挣扎前行的矛盾体。
我永远也做不到绝对的分辨，因为人性本身就不是一道可以被解开的谜题。
强求一个结果，本身就是一种执念，一种徒劳。
那么，就让它发生吧。
我决定不再对抗这种混沌。
我允许他们有我看不清的秘密，我允许他们有自私与不堪的一面，正如我允许自己有软弱和退缩的瞬间。
我决定……允许一切发生。
然后，由我自己来选择，我要走向哪一边。
我慢慢睁开眼。
阎神说，人性是一团混沌的浓雾。
或许他说得对。
但就算是在最浓的雾里，我也曾看到过这些真实闪耀过的光。
而我，选择追逐这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