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家大爷卢应勉打着马从大理寺下值回府,昔日门庭热闹的卢府,如今在这冷风刺骨的冬日里更显冷寂败落。
金阙成尘玉碎残,王孙散去叶凋敝。
小儿嬉笑问来客,不见旧时老中堂。
卢应勉下了马,立在门前许久,一身落寞,就在他将要踏上石阶时,从门口的石狮子后面走出来一个人。
此人头戴莲花金冠,穿一身靛青色麻衣道袍,脚蹬四方鞋,手里拄着一根老藤杖,杖上挂着一只紫皮大葫芦。
是位仙风鹤骨的老道长,这道长面容消瘦,却双目有神,叫人不得不高看一眼。
卢应勉瞧着眼前这人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又确定自己确实不认识此人。
“卢大人,别来无恙啊......”那道长率先开了口。
“道长,可与本官相熟?”卢大爷眯起眼看向那道士。
“贫道石中玉。”石道长上前一步,看着卢家大爷满鬓白霜沉声说道。
卢应勉虽没认出此人,但他的声音确实耳熟得很,石中玉?待他也走上前,细细打量着那人的眉眼,竟震惊到口不能言!他是……
“你!你......你......程......程......”
卢应勉结结巴巴的围着石中玉转了好几圈,直到确定了此人的真实身份,仍不可置信,恍如梦中一般。
“别转了,多年未见,卢大人怎么还得了口吃这毛病?”石中玉微微闭上眼,显得越发高深莫测起来。
“程仲屹!你竟没死!”卢应勉不由得拔高了嗓门,而后又捂住嘴,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
“小声点!这是什么很光彩的事吗?还有......你很希望贫道死啊?”石中玉冷眼一扫,瞥向卢应勉。
“这倒不是......我也是口不择言......”卢大爷恍然回神,见到多年未见的旧友,是满腹欣喜,但又紧接着满腹惆怅起来。
“找个地方聊聊吧。”石中玉说道。
“何必去旁处,你来我卢家,岂有过门不入之理,我叫人备桌好酒好菜,咱们一醉方休......”卢应勉拦在石中玉身前,作势就要将人往家中请。
石中玉侧身避开卢应勉盛情的手,绕过他径直向街上走去,说道,“不必了,我如今身份有异,这簪缨世家之门还是不登为妙,走吧,老地方。”
卢应勉苦笑一声,哪里还有什么百年簪缨世家?
他将马鞭扔给身后的侍从,只身跟在石中玉身后去了狮子楼。
昔年,他二弟卢应骁与程仲屹的感情最为要好,两人既有同窗之谊,又有同袍之情,每次去狮子楼相聚,也都会叫上他这个痴长他们三岁的兄长。
三人年少时,也曾把酒言欢,谈诗词歌赋,言古今文史,昔日满腹凌云壮志,今日壮志未酬,郁郁不得终!
唉!世事无常,往事不可追!
——
王丞相虽被收了监,但朝堂之上仍有不少官员上折奏禀为王丞相开脱求情。
萧承毓瞧着那些口径统一的折子就满腹火气,老而不死是为贼!这贼真是难杀!
“扬州那边如何了?”萧承毓揉揉发胀的眉心问道。
崔清玉立在大殿之上,垂首回道,“禀陛下,谢大人已同益州刺史卢应骁通过书信,待谢大人查清扬州事宜,便可从益州发兵,直取扬州。”
萧承毓抬头看着一脸肃正的崔清玉,有些恍惚,这个莽夫武将褪去一脸青涩,竟也穿着文官的袍子,在这大殿之上据理力争,舌战群儒!
“巧了,大理寺卢爱卿也上了份折子,举荐王行简任扬州盐铁转运同知。”萧承毓将那折子递给崔清玉。
崔清玉双手接过折子,看了四五遍,不解的看向萧承毓。
“这王行简虽是王家人,却与王丞相一党并无关联,他当时执意外放为官,已然是与王丞相一党割断翻脸......可焉知不是一场戏呢?”萧承毓一直按着这折子没有批复,他不明白卢应勉为何会举荐王行简。
崔清玉思索了一会,才说道,“陛下,微臣与王行简不甚熟悉,但是曾与王家六郎喝过几次酒,那王家六郎几次三番说王行简是落魄户,还说王行简的双亲在他从太原来京中之后,就双双染病死了,王行简的父亲曾在扬州仪征县做过县尉......”
“哦?天下还有这等巧合之事?”萧承毓冷笑。
是巧合?还是另有蹊跷?
“王行简在双亲亡故后,才留在了丞相府,后进了国子监读书......”
“如此说来,王爱卿也是个苦命人啊,朕也是怜惜他,就让他去他父亲任职过的地方看看去吧!”
萧承毓执起笔,在卢应勉上书的折子上写了个‘批’字。
——
大理寺的牢房里,阴暗潮湿,只有几缕碎光从窄小的气窗里挤了进来。
王丞相王相毅穿着一身干净的衣袍坐在铺着细软被褥的床上,静静地打着坐。
牢房中干净整洁,还有热炉茶饮,他虽身陷牢狱,却未受酷刑,倒还有几分安之若素的惬意。
“王相爷好情调!到了下官这诏狱里还能有此雅兴,下官佩服。”卢应勉迈着悠闲的步子来到王相毅的牢房前,讥讽道。
“卢大人谬赞了,你我之间何必演什么戏,怕是你早就想置老夫于死地了,可偏偏没随了你的意,陛下也只是暂时将老夫关在此处,可这罪名未定,案子未审,时间一久怕是堵不住这悠悠众口了。”王相毅摸着自己胡子,有恃无恐的说道。
“哼!你害我卢家两条性命,我恨不得将你这老匹夫剁碎了喂狗,你恶事做尽,该得的报应,你休想躲掉,还真以为所有的事都能瞒天过海不成,须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卢应勉想起惨死的嘉和郡主和自己的发妻,恨不得活剥了这老匹夫。
“卢大人说的,老夫听不懂,老夫自入朝为官以来,忠心耿耿,为君分忧,何罪之有?”王相毅冷笑,激将法都是些黄口小儿玩得,这姓卢的跟他斗,还是太嫩了。
“听不懂?不要紧,自有人亲自去查证,待到罪证摆在面前,看你还能如何嚣张!”
“查证?谁来查证?谢家的谢珣吗?恐怕他的尸体早就凉透了吧......”王相毅闭着双眼,依旧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像是已经胜券在握。
“不是小谢大人,是王行简......”一声低沉的声音在牢房的黑暗处响起。
王相毅闻言,猛地睁开双眼,看向那隐在黑暗中的人,那人慢慢走出来,一双极其冷寂的眼眸像是千年不化的冰山,毫无波澜。
“你是何人?”
王相毅的语气有些急切和虚力,他看清那人的长相后,眼角不由得微微跳动了几下。
“怎么,不认识学生了吗?老师......”石中玉从阴影里走出来,在牢房前缓缓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