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水院已经被谢珣提前清理干净了,屋内的气氛略显几分凝重。
谢珣将一封封了火泥的书信和玉梳兵符一并交给了有乐,有乐双手接过东西飞身而出,消失在院墙外。
宋幼棠暗自猜想那书信和兵符的去向。
“是卢凌逸!”
谢珣语气轻盈,满足了宋幼棠的好奇心,显然是把她当自己人了,他从怀里拿出了几封书信,放在桌子上,推到宋幼棠身前,只是那修长的手指并未及时收回,依旧轻轻的压在那些书信上。
“谢大人几个意思?”
宋幼棠抬手敲在谢珣的手背上,却不想被谢珣反手抓住了,紧紧的握着。
宋幼棠飞了一记眼刀,用另一只手将那些书信拿了过来,谢珣才松开她的手,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几张薄薄的书信似有千斤之重,她缓缓打开,只读了几行就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心中挤满了愤怒不甘和仇恨,既替神肃军不值,又叹息云中城百姓的无辜,那赫连照月亦何辜?
“此事牵连甚广,你拿到书信也无济于事,不如......”
谢珣将宋幼棠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当初,他与毓王看完些书信也是郁闷了许久,心中的愤怒压在心口,难以下咽......任谁看完这些信都会如此愤恨吧。
“不必,我自有打算!”宋幼棠果断出声拒绝。
“事到如今,你仍不相信我?”
这话问的实属多余,宋幼棠仰起脸,虽未开口,但眼神已经不言而喻。
“就知道你会如此,我确实想看看你会将信送与何人......”
谢珣终于死了心,他说服不了宋幼棠,宋幼棠就是那暗夜里的灯蛾,明知是死,偏偏扑向那团烈火。
“这信如何?明日便知!”
很显然崔国公已经被放弃了,她不知道谢珣是如何说服崔国公的,又或者说是他们交换了什么条件,才达成的共识,眼下局势已将很明朗了,万事俱备,只差东风了,这些书信就是那东风。
“没有我,你在城中的出行受限。”
谢珣并未走,依旧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喝着茶,他确实好奇宋幼棠能在这场风雨中走多远,那人如何在京中能避开他和王家的耳目做了那么多规划。
“我以为谢大人将信交给我,一是言出必行,二是因着心中有愧,不曾想你还是留有后手,这信在我这就等同几张废纸,你是料定了我送不出去。”
宋幼棠冷着眼看谢珣,与这人相处可谓是与虎谋皮。
“谢某今日任凭昭昭差遣!”
谢珣是打定了主意,今日非得跟着宋幼棠,想顺着宋幼棠将那赫连熠揪出来,这几封信唯有到了赫连熠手中才能发挥作用。
“大人拿我当鱼饵钓鱼呢?你我现在似友非敌,何须问的那么明白,我对谢大人的事从未好奇。”
“好一个似友非敌,谢某每晚伺候得你那么努力,你如今是下了榻就不认人......”
谢珣眼神微闪,乍有种被始乱终弃的错觉。
宋幼棠知道多说无益,没有谢珣,她确实不能在城中随意出行。
“那大人确实辛苦了,不过也不差这一次了,不如大人就陪我去个地方......”
宋幼棠只将书信进怀中,又拉开妆奁的暗匣,抽出一把匕首塞进靴子里,对着谢珣抬抬下巴。
“昭昭有约,珣必生死相赴!”
谢珣放下了手中的杯盏,跟着宋幼棠出了寒水院,坐上谢府的马车缓缓的向着城西驶去。
马车停在一处矮小破败的的民房前,那斑驳的门板已经很尽力的阻挡着外面严寒,冷冽的寒风从那些裂缝中呼啸灌入。
‘吱嘎’一声,院门从内打开,一位瞎了一只眼,瘸了一条腿的男子拄着拐杖立在门下,脸上满是深邃的皮褶沟壑,叫人瞧不清他的岁数,唯有那一身的风霜,让人不禁动容。
“照月公子说,明日小寒,雁北乡,鹊始巢,是个好日子。”
宋幼棠看着那男子,只将怀里的书信全数交给了那男子。
“雁北乡,我这只北方的雁确实该回去了......”
那男子只是微微顿首,原本昏暗的眼眸里有了异样的光彩,又在一瞬间暗了下来,像是一潭死水般,他关上了门,隔绝了门外的风雪。
“他是何人?”
立在马车前的谢珣问着宋幼棠,他瞧得出,那男子满身的伤残皆是从战场得来的,可想那场废了他的战役有多险恶激烈。
“原云中城录事参军,刘正明!”
“竟是......如此......”
——
小寒三候,一候雁北乡,二候鹊始巢,三候雉始雊。
卯时不到,金光门外已有了来来往往的马车,上早朝的官员们要开始点卯了,谢珣也早早的坐着马车赶来,今日必是不寻常的一日,可被历史所记载,千古流传。
只见金光门外有一位残疾的老兵穿着破旧的鱼鳞甲胄跪在雪地里,花白的头发道不尽满身的沧桑,他双手捧着几封书信和一件血衣高高举过头顶,一遍又一遍的喊着——
“苍天可鉴,神肃军有冤!崔崇灏延误军机使云中城沦陷,赫连将军及我神肃军上万兵将含冤阵亡,皇皇青天,申我冤屈,诛杀奸佞,抚以冤魂......”
以血诉冤,可撼天地!
来往的朝臣,纷纷止步不前,难掩惊诧之色,兵部尚书王之甫认出那老残兵竟穿着当年神肃军的甲胄,一时寒从心起,只道是要变天了。
老御史费大人在马车里正了正身上的御史朝服,才缓缓下了车,他单薄佝偻的身形在风寒中慢慢挺直,一双苍老失神的眼睛在看见跪在地上的人后,突然有了光彩,他迈着从容不迫的步子,走向殿堂,去赴一场迟来的死约。
有朝中的同僚见着久未露面的老御史穿着先帝御赐的朝服来上朝,只觉得大事不妙,有的心思活跃的大臣已经想好了借口,想要请假开溜。
“诸位,走吧!随老夫一起去上朝吧。”老御史不惧严寒立身在金光门外,言语冷冷,拦下了漫天的风雪。
众人无奈,只得悻悻的跟在老御史身后进了那金光门。
跪在地上的刘正明在费大人离开后,只将跪着的身体矮了下去,重重的连叩三首,致敬以死明志的铮铮傲骨。
谢珣也正了正衣冠走进了那金光门中,耳边是宋幼棠昨日在马车里说的话——若命运使然,还望谢大人抬抬手,顺水推舟......
难得啊......她也有求自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