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穴外，煞气如潮。
厉无咎站在洞口三丈外，暗紫色的衣袍在煞气中猎猎作响。
他右腿膝弯处的伤口已被煞气强行封住，但行动间仍有些微滞涩。
此刻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比坠星原煞气更浓的怨毒。
“韩十三，”他的声音沙哑如砂纸磨石，“交出那小子和衍象盘，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
洞内，篝火摇曳。
韩十三的手掌仍贴在孤狼后背，脸色凝重。
他能感觉到孤狼体内正进行着最关键的变化——玉髓灵芝的药力与残毒在做最后的搏杀。
此时若中断，前功尽弃都是轻的，孤狼必会经脉尽碎而亡。
“厉老哥，”韩十三的声音从洞内传出，依旧带着那副懒散调子。
“二十年不见，你倒是愈发不要脸了。趁人疗伤时上门，算什么本事？”
厉无咎冷笑：“你我之间，从来只有生死，没有规矩。”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动！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灰影如鬼魅般掠向洞口！
所过之处，地上的碎石悄无声息化为齑粉——那是煞气侵蚀的痕迹。
就在他即将冲入洞口的刹那——
“咻！”
一道细微的破空声！
不是暗器，而是一滴酒！
韩十三不知何时已挡在洞口，手中酒葫芦倾倒，一滴晶莹的酒液激射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笔直的线，直取厉无咎眉心！
酒滴破空，竟发出金铁般的锐响！
厉无咎瞳孔微缩，前冲之势戛然而止，身形猛然后仰。
那滴酒擦着他的鼻尖掠过，打在后方一块岩石上，“噗”的一声，岩石竟被洞穿一个手指粗细的孔洞！
“好一招‘滴酒穿石’！”厉无咎站稳身形，眼中戾气更盛，“看来这些年，你也没闲着。”
韩十三站在洞口，左手提着酒葫芦，右手负在身后。
篝火的光从他身后透出，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脸上依旧挂着笑，但眼神已锐利如刀。
“厉无咎，”他缓缓道，“收手吧。当年之事，早已过去。你炼这煞掌，伤人先伤己，再练下去，终会神智尽失，沦为只知杀戮的怪物。”
“怪物？”厉无咎仰天狂笑，笑声中满是癫狂，“只要能杀你，成魔成怪又何妨？！”
笑声未落，他双掌已齐出！
这一次，没有漫天掌影，只有双掌平推。
掌风凝实如铁，暗红色的煞气在掌心汇聚，化作两条碗口粗细的气蟒，嘶吼着扑向韩十三！
这一击，已将毕生修为与二十年积怨尽数倾注！
韩十三神色肃穆，酒葫芦往腰间一挂，双掌在胸前缓缓划圆。
一股浩瀚、平和、仿佛能包容万物的气息从他身上升腾而起。
洞口的空气似乎凝滞了，连篝火跳动都变得缓慢。
“止戈——归元。”
他双掌推出，没有厉无咎那般狂暴的声势，却如海纳百川，稳稳迎向那两条煞气巨蟒！
“轰——！！！”
两股力量碰撞的刹那，整个岩穴都震颤起来！
洞顶碎石簌簌落下，篝火被狂风吹得几乎熄灭。
韩十三闷哼一声，脚下青石地面“咔嚓”碎裂，他整个人向后滑退三步，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他本就带伤，此刻硬接厉无咎全力一击，内腑已受震荡。
厉无咎同样不好受，身形晃了两晃，脸色一白，但眼中疯狂之色更浓：“韩十三！你果然受伤了！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得势不饶人，双掌再起，煞气更盛三分，如狂风暴雨般攻向韩十三！
韩十三咬紧牙关，以“截脉指”与“止戈掌”勉强应对，但守多攻少，步步后退，眼看就要退入洞中。
一旦退入洞内，疗伤中的孤狼必受波及！
就在这时——
岩穴深处，篝火旁。
孤狼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
眼中没有痛苦，没有迷茫，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腿——肿胀已消大半，黑色褪去，露出原本苍白的肤色。
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种麻木如死的感觉，已经消失。
他尝试动了动脚趾。
动了！
虽然只是极其细微的颤动，虽然每动一下都伴随着针刺般的疼痛，但确确实实动了！
玉髓灵芝的药力，在最后关头，终于冲破了最顽固的淤塞，将残毒逼至足底几处次要穴位。他的双腿，保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用双臂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站了起来。
双腿颤抖得厉害，几乎无法承受体重，但他咬牙硬挺着，伸手抓向枕边的饮血刀。
刀入手，冰凉。
熟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一股难以言喻的踏实感涌上心头。
他握紧刀柄，以刀为杖，支撑着身体，一步一步，踉跄着向洞口挪去。
每走一步，双腿都像踩在刀尖上。
但他走得很稳。
洞口。
韩十三已退至洞内一丈处，左肩被厉无咎掌风扫中，衣袍碎裂，肩头一片焦黑。
他呼吸粗重，显然已到极限。
厉无咎狂笑着，双掌煞气翻腾，便要发出最后一击：“韩十三，受死——”
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里。
因为他看见，洞内深处，篝火映照下，一个握着刀的身影，正一步一步走来。
是那个小子！
那个本该残废、本该垂死的小子，此刻竟站了起来，还握着刀！
虽然步履蹒跚，虽然脸色苍白如鬼，但那双眼中的光芒，冰冷、锐利、如同出鞘的刀锋，直刺人心！
厉无咎心头一震，攻势不由得一滞。
就这一滞的刹那——
孤狼动了！
他双腿虽然虚弱，但上半身的力量仍在！
他猛地将饮血刀往地上一拄，借力前冲，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直扑厉无咎！
刀未出鞘，只是连鞘刺出！
这一刺，没有任何花哨，没有任何变化，只有快、准、狠！
凝聚了他全部的意志、全部的力量，以及刚刚恢复的一丝对双腿的掌控！
刀鞘破空，发出凄厉的锐响！
厉无咎到底是顶尖高手，虽惊不乱，左掌一翻便拍向刀鞘，右掌依旧拍向韩十三。
他要同时解决两人！
但他的掌，慢了一线。
因为韩十三也在这一刻动了！
在孤狼出刀的瞬间，韩十三仿佛心有灵犀，身形不退反进，一指如电，直点厉无咎右掌脉门！
这一指，凝聚了他最后的真气，不求伤敌，只求干扰！
厉无咎被迫分心，右掌微微一偏。
而就是这微微一偏的间隙——
“噗！”
孤狼的刀鞘，狠狠刺入厉无咎左掌掌心！
没有刺穿，因为刀未出鞘。
但那股凝聚了孤狼全部精气神的力量，透过刀鞘，重重轰在厉无咎掌心上！
厉无咎浑身剧震，左掌煞气竟被这一击生生打散！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却眼神如狼的少年，心中第一次生出一丝寒意。
这少年，明明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明明双腿还站不稳，可这一刀之势，竟已有了几分宗师气象！
孤狼一击得手，毫不恋战，借力后撤，再次以刀拄地，稳住身形。
他剧烈喘息着，额头上冷汗涔涔，但握刀的手稳如磐石。
韩十三也趁机退开两步，与孤狼并肩而立。
一老一少，一人负伤，一人初愈，却并肩站在洞口，面对着当世顶尖的煞掌高手。
厉无咎看着掌心那一道淤青，又看看眼前两人，忽然笑了。
笑声很冷，很怪。
“好，很好。”他缓缓道，“韩十三，你找了个好帮手。可惜，你们今日还是要死。”
他双掌缓缓抬起，周身煞气再次升腾，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烈！
他的眼白渐渐泛起暗红，脸上那些暗紫色纹路如同活过来般蠕动——他已不惜催动本源，要施展最后一击！
韩十三脸色一变，低声道：“小子，退后。他要拼命了。”
孤狼却摇了摇头，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饮血刀从鞘中抽出。
刀身暗红，在篝火映照下，流淌着血一般的光泽。
“我的腿，还能动。”他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我的刀，还能杀。”
他双手握刀，刀尖斜指地面，摆出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起手式。
没有名目，没有传承，只有最纯粹的杀意。
厉无咎看着那柄刀，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但随即被疯狂取代：“那就一起死吧！”
他双掌合十，随即猛地分开，两股凝练到极致的暗红煞气，如同两条择人而噬的毒龙，咆哮着扑向两人！
这一击，已是他毕生修为的巅峰！
韩十三深吸一口气，双掌齐出，准备硬接。
但孤狼比他更快！
在厉无咎双掌分开的刹那，孤狼动了！
他不是向前，而是向左踏出一步——只一步，双腿便颤抖得几乎跪倒，但他硬生生挺住了！
就是这一步，让他恰好站在了韩十三左前方半个身位，也站在了两条煞气毒龙夹击的缝隙之间！
然后，他出刀！
刀光如血，划破黑暗！
不是劈，不是砍，而是刺！笔直地、一往无前地刺向两条煞气毒龙交错的那个点——那也是厉无咎双掌气机衔接最薄弱的一点！
这一刀，没有任何招式，只有直觉！
野兽般的直觉！
“嗤——！”
刀锋刺入煞气的瞬间，发出了滚烫铁器淬水般的声音！
两条煞气毒龙竟被这一刀从中剖开！
虽然刀势很快被煞气消磨殆尽，虽然孤狼被反震之力震得虎口崩裂、鲜血长流，但这电光石火的一刀，确确实实打破了厉无咎这必杀一击的平衡！
就是这一破绽——
韩十三的掌到了！
“止戈——平乱！”
双掌结结实实印在厉无咎胸口！
“噗——！”
厉无咎如遭雷击，狂喷一口鲜血，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洞外一块岩石上，将岩石撞得四分五裂！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又是几口鲜血喷出，脸色惨白如纸。
他死死盯着洞口的两人，眼中充满了不甘、怨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惧。
那个小子……那柄刀……
“你们……咳咳……”他想要说什么，却咳出更多血块。
韩十三走出洞口，看着奄奄一息的厉无咎，沉默片刻，缓缓道：“厉无咎，当年之事，各有对错。你走吧，我不杀你。”
厉无咎死死盯着他，忽然咧嘴笑了，笑得凄厉：“韩十三……你还是……这么虚伪……”
他挣扎着爬起，踉跄着退入黑暗，声音远远传来：“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奉还……”
声音渐远，终至不闻。
韩十三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良久，轻叹一声。
转身回洞，却见孤狼已靠着岩壁坐倒在地，饮血刀横在膝上，正闭目调息。
他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已平稳许多。
“感觉如何？”韩十三问。
孤狼睁开眼，看向自己的双腿，缓缓道：“能走。”
顿了顿，又补充道：“还能杀人。”
韩十三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得很畅快。
他从腰间解下酒葫芦，扔给孤狼：“喝一口，庆祝你重获新生。”
孤狼接过，仰头灌了一大口。
烈酒入喉，如火线烧灼，却让他精神一振。
“接下来去哪？”他问。
韩十三望向北方，眼神深邃：“回北邙山。有些事，该了结了。”
孤狼握紧刀柄，眼中寒光一闪。
“好。”
洞外，坠星原的煞气依旧翻腾。
但洞内篝火温暖，映照着两个即将再次踏上征途的人。
北邙山的迷雾，地窍的秘密，狼王的阴谋，身世的真相……
一切，都将在那里，迎来最终的答案。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