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山风卷着深秋的寒意,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
一行人沉默地在崎岖山道上疾行,唯有脚步声、喘息声,以及那口紫檀木箱被青城弟子轮流抬着发出的轻微吱呀声,打破着死寂。
程毅等青城弟子神色紧绷,目光不时警惕地扫向道路两侧黑黢黢的山林,经历了白日的截杀,他们已成惊弓之鸟。
那口装着“山河鉴”的箱子,此刻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孤狼走在队伍中段,气息内敛,背上的伤口在连夜赶路下隐隐作痛,但他始终保持着最高的警觉。
饮血刀虽未出鞘,但那若有若无的煞气,让靠近他的青城弟子都不自觉地感到一丝寒意。
他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身后的沈星魂身上,她内力未复,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但步伐依旧坚定。
韩十三依旧在前引路,他的步伐看似随意,却总能在复杂的地形中找到最省力的路径。
偶尔他会停下,侧耳倾听片刻,或是蹲下身查看地面的痕迹,然后调整方向。
他对这片山域的熟悉,简直如同自家后院。
“前面就是回雁坡了。”
在天色将明未明,最是黑暗的那一刻,韩十三指着前方一座在晨曦微光中显出轮廓的山坡说道。
回雁坡并非险峻高峰,而是一片地势起伏的丘陵地带,坡上生长着大片耐寒的松柏与灌木,在朦胧晨光中如同伏地的巨兽。
坡下,隐约可见几点灯火,如同黑暗中指引方向的星辰。
“那里就是‘不回居’,”韩十三解释道,“我那故人开的野店,也是这方圆百里内,唯一能落脚打探消息的地方。”
众人精神一振,加快脚步。越是接近,越能看清那“不回居”的全貌——几间以粗大原木搭建的屋舍,围成一个简陋的院落,门口挑着一盏昏黄的风灯,灯罩上积满了灰尘与飞蛾的尸体,在寒风中摇曳,发出细微的吱嘎声。
一块被风雨侵蚀得字迹模糊的木匾斜挂在门楣上,依稀可辨“不回居”三字。
一股混合着劣质酒气、烟草和牲口气味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山野店肆特有的粗犷与荒凉。
此刻天色未亮,店内却已有微光透出,隐隐传来碗碟碰撞和低语声。
韩十三上前,并未敲门,而是直接推开了那扇虚掩的、布满裂缝的木门。
“吱呀——”
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店内光线昏暗,只有柜台上一盏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不大的空间。
几张粗糙的木桌旁,零散坐着四五个人,皆是风尘仆仆、带着兵刃的江湖客。
他们听到门响,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带着审视与警惕。
柜台后,一个身材矮胖、围着油腻围裙的中年汉子正低头打着算盘,闻声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横肉、带着一道刀疤的脸。
他看到韩十三,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市侩麻木的表情。
“住店还是打尖?”胖掌柜的声音沙哑,如同破锣。
“老刀,几年不见,你这破店还是这副鬼样子。”
韩十三熟稔地打着招呼,自顾自地走到一张空桌旁坐下,将腰间的酒葫芦往桌上一顿。
“好酒好肉,赶紧的,再准备几间干净的上房。”
那被称作老刀的胖掌柜眼皮抬了抬,没说什么,只是对后面吆喝了一嗓子:“瘸子,死哪儿去了?来客人了,备酒菜!”
一个跛着脚、神色麻木的伙计从后厨钻了出来,开始默默张罗。
程毅示意弟子们将紫檀木箱小心地放在角落,自己也带着几名核心弟子在韩十三旁边的桌子坐下,依旧保持着戒备。
孤狼和沈星魂坐在了韩十三对面。
孤狼的目光迅速扫过店内那几名江湖客。
靠窗坐着的是一个独饮的灰衣老者,手指粗大,目光低垂,仿佛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
另一桌是三个劲装汉子,腰间佩刀,正低声交谈着什么,眼神偶尔瞟向角落那口箱子,带着一丝贪婪。
最里面阴影处,还坐着一个头戴斗笠、看不清面目的黑衣人,面前只放着一杯清水,悄无声息。
这“不回居”,果然鱼龙混杂。
酒菜很快上来,算不上精致,但分量十足,热气腾腾。
众人早已饥肠辘辘,也顾不得许多,默默用餐。
韩十三一边啃着鸡腿,一边看似随意地对老刀道:“老刀,最近这边,可有什么新鲜事?”
老刀一边拨弄着算盘,头也不抬:“山高皇帝远,能有什么新鲜事?无非是些争地盘、抢货物的破事。”
“前几天倒是听说,北边不太平,狼王的人活动频繁,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闹得鸡飞狗跳。”
狼王!众人心中都是一动。
“哦?”韩十三灌了口酒,“狼王那老小子,又在搞什么名堂?”
“谁知道呢?”老刀哼了一声,“不过听说,往北邙山那边的路,最近不太平,好几拨人都折在路上了,邪门得很。”
北邙山!正是他们的目的地!
程毅等人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就在这时,那三个劲装汉子中,一个脸上带疤的忽然站起身,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青城派弟子那桌,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几位朋友,面生得很啊?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啊?抬着那么大一口箱子,装的什么宝贝?让兄弟们开开眼呗?”
他话音一落,另外两名汉子也站起身,不怀好意地围了过来。
店内其他几桌人的目光,也若有若无地聚焦过来,包括那个独饮的老者和阴影里的斗笠客。
程毅脸色一沉,按住剑柄:“阁下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刀疤脸嘿嘿一笑,“就是好奇。这荒山野岭的,带着口值钱的箱子,也不怕招灾惹祸?不如让兄弟们帮你们保管保管?”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青城弟子纷纷握紧剑柄,怒目而视。
那刀疤脸似乎有恃无恐,目光扫过程毅,又瞥了一眼角落的箱子,最后落在一直沉默喝酒的韩十三和面无表情的孤狼身上,语气带着挑衅:
“怎么?还有帮手?看你们这细皮嫩肉的,不像能打的样啊?”
他话音未落,一直低着头的孤狼,缓缓抬起了眼皮。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
只是一道眼神,冰冷,锐利,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刺入那刀疤脸的眼中。
刀疤脸脸上的狞笑猛地僵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仿佛被一头洪荒凶兽盯上,血液都快要凝固!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翻了旁边的凳子,发出哐当一声响。
另外两名汉子也被孤狼那瞬间散发出的、尸山血海般的杀气所慑,脸色发白,不敢再上前。
店内一片死寂。
连那拨弄算盘的老刀,动作都顿了一下。
独饮的老者微微抬了抬头,阴影中的斗笠客似乎也调整了一下坐姿。
韩十三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依旧啃着他的鸡腿,含糊不清地说道:“老刀,你这店里的苍蝇,有点吵啊。”
老刀抬起眼皮,扫了那三个噤若寒蝉的汉子一眼,沙哑道:“要闹事,滚出去闹。”
那刀疤脸如蒙大赦,连忙带着两个同伴,灰溜溜地回到自己座位,再不敢往这边看一眼。
小小的冲突看似平息,但店内的气氛却更加诡异。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新来的一行人,绝不好惹。
程毅松了口气,对孤狼投去感激的一瞥。
孤狼却已重新低下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风波已过之时,那个一直坐在最里面阴影处、头戴斗笠的黑衣人,却缓缓站起了身。
他并未看向青城派,也未看那三个混混,而是径直走向韩十三和孤狼这一桌。
他的脚步很轻,落地无声。
他在桌前三步外站定,斗笠压低,看不清面容,只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透过阴影,落在韩十三身上。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奇特,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止戈令主,别来无恙?”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