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室内,空气如同凝固的冰。
警报响起瞬间,封明宇几乎要跳起来,脸上混杂着“看吧我就说”的扭曲快意和真实的恐慌:“完了!这…这丫头行不行啊?” 封明城脸色铁青,拳头攥得死紧,封明辉则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闭嘴!”封世宴头也没回,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锋,目光死死锁住监控屏幕里那道纤细却爆发出强大掌控力的身影,背在身后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紧盯着那几台疯狂闪烁,发出刺耳尖叫的仪器屏幕。血压数值跌到了令人心胆俱裂的低谷,心电图乱得像一团纠缠的毛线。
然而,当顾云七那双戴着薄薄手套的手在屏幕上被放大,开始稳定而高速地动作时,奇迹发生了!
血压下降的曲线猛地一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托住,开始艰难而顽强地向上爬升!那令人心惊肉跳的紊乱心电波形,狂乱的颤抖被一点点抚平,如同被驯服的野马,逐渐回归到相对规律的起伏。尖锐的,如同催命符般的警报声,如同被扼住了喉咙,从狂暴的嘶鸣迅速减弱,变成几声有气无力的“嘀…嘀…”,最终彻底归于沉寂!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观察室,只剩下仪器恢复规律的低鸣和众人粗重压抑的喘息。
院长陈济生猛地往前扑了一步,老花镜后的眼睛瞪得滚圆,几乎把整张脸都贴在了冰冷的观察玻璃上。他死死盯着屏幕里顾云七那双翻飞如穿花蝴蝶的手,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喃喃自语,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发颤:“这…这手速…这缝合的路径…稳得可怕…还有这打结的方式…”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失传的绝技,猛地扭头看向身旁的封世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探询和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封二少!她…她不是中医吗?!这外科手法…这缝合技术…没有十几年顶级手术台千锤百炼的经验,绝不可能达到这种境界!”
封世宴紧抿着唇,下颌线绷成一道冷硬的弧线。他所有的感官仿佛都集中在了玻璃那一边的身影上。口罩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此刻沉静得如同宇宙深空般的眼眸。隔着玻璃,隔着无菌服,他仿佛能穿透一切障碍,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绝对的专注和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一种难以言喻的灼热感在他心底翻涌。
‘小七…你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 这个念头如同岩浆般滚烫。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没有理会身边院长惊骇的追问,只是周身那股令人窒息的冷冽气息,在警报解除的瞬间,悄然散去了一丝紧绷。
风暴平息,手术在一种无形的张力中继续推进。沈言稳住了心神,成功取出了那枚带着岁月锈迹的弹片,落入弯盘时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而顾云七的金针,早已在她缝合血管的之后,如同未卜先知般,无声无息地刺入老爷子心脉周围的几处关键大穴,布下了一张无形的守护网。预想中最危险的心脏停搏,竟奇迹般地没有出现。老爷子顽强的生命力,在顾云七猛药打底和这双重神乎其技的护航下,安然渡过了这场生死劫难。
六个小时,漫长如同一个世纪,当最后一针皮肤缝合完毕,沈言宣告手术结束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话器传出时,观察室内紧绷的弦才“嗡”地一声彻底松弛下来。封明城长长吁出一口浊气,整个人脱力般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封明宇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归于一种不甘的阴沉。封明辉则掏出手帕,擦了擦额角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
手术室厚重的门缓缓滑开,沈言率先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般的振奋和由衷的敬佩。他径直走向封世宴:“非常顺利!老爷子情况稳定,比我们术前预判的最好情况还要好!观察十二小时,就彻底脱离危险期了!” 他目光灼灼,带着强烈的后怕和感激看向封世宴身后紧闭的手术室门,“多亏了七姐!我们预案里的问题一个都没出现,反倒是这突发的血管破裂…全靠她力挽狂澜!太神了!”
封世宴紧绷的下颌线终于彻底放松,他用力拍了拍沈言的肩膀,沉声道:“辛苦了。” 目光却越过沈言,如同磁石般牢牢吸附在那扇尚未开启的门上。
老爷子被平稳地推出,送往特护病房。封世宴迅速下达指令,封一、封三如同两道沉默的黑色闪电,立刻紧随其后,寸步不离。走廊里瞬间空荡下来,只剩下封世宴一人,像一座孤岛伫立在苍白的灯光下。
他没有跟着回病房,地站在原地,背脊挺直如松,目光沉沉地锁着那扇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金属。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走廊顶灯洒下冰冷的光,将他等候的身影拉得修长而孤寂,只有仪器推车偶尔经过的轻响打破这片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沉重的门终于再次无声地向内滑开。
顾云七走了出来,她已经脱去了沉重的无菌服,换回她本来的衣服,脸上严实的口罩依旧,帽子也重新戴好,拉得很低,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眸此刻低垂着,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掩去了所有情绪,只余下一片深潭般的平静,以及一丝被刻意收敛、却依旧能察觉到的、深入骨髓的倦怠。她似乎磨蹭到了最后,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的寒暄,探询和目光的洗礼。
她微微抬眼,目光有些放空地扫过空荡的走廊,然后,毫无预兆地,撞进了几步开外,那道倚在金属护栏上的视线里。
封世宴就那样靠着,长腿随意交叠,姿态看似放松,目光却如同实质般穿透空气,稳稳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无声的,沉甸甸的,几乎要将她包裹的分量。仿佛他早已在此等候千年,只为这一刻。
顾云七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像被那目光烫到。
“怎么样?”他直起身,动作流畅而迅捷,几步便跨到了她面前,距离瞬间拉近,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消毒水的微苦,淡淡地拂来,将她包裹。“累吗?”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如同羽毛轻轻搔过紧绷的神经末梢。
顾云七不得不微微仰头,视线掠过他线条冷硬利落的下颌,才能看清他眼底深处那抹来不及完全掩去的关切。走廊顶灯的光落在他深邃的眼底,像碎了的星辰。
“还好。”她简短地回答,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闷。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他身后空无一人的走廊,带着点确认的意味,“他们呢?”
“都去病房了。”封世宴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像锁定猎物的鹰,又像守护珍宝的龙。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仿佛力气只够支撑这一个音节。不再说话,她径直走向旁边靠墙放置的一排冰冷的蓝色塑料长椅。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所有支撑的力道,几乎是把自己“卸”进了椅子里。背脊软软地靠着冰凉的椅背,连帽衫的帽子堆叠在颈后,双腿微微蜷起,双手深深地插在宽大的衣兜里。她将自己缩成了一小团,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全角落、卸下所有坚硬外壳、只余下疲惫与柔软的猫。
封世宴看着她这副与手术室里判若两人的模样,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极轻又极重地撞了一下,泛起陌生的酸软。他没说什么,走过去,在她身边隔了一个位置坐下。长椅发出轻微的承重声。
走廊彻底陷入了沉静,远处护士站偶尔传来的低语,推车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只有头顶日光灯管发出的持续不断的、细微的电流嗡鸣,固执地充当着这片静谧空间的背景音。
谁也没有再开口。空气仿佛凝滞,却又奇异地流动着一种无需言语、也无需靠近的安然。一种共同经历过生死风暴后的短暂休憩与默契的沉默。
封世宴微微侧过头,目光无声地描摹着身边那小小的一团。她的帽檐压得更低了,几乎完全遮住了眼睛,只露出一点挺翘的鼻尖和口罩边缘柔和的弧度。几缕不听话的乌黑发丝,挣脱了帽子的束缚,散落在她光洁的额角,随着她细微绵长的呼吸,极其轻微地颤动着。浓密的眼睫覆下来,在眼睑下方投下安静的、扇形的阴影。她似乎真的累极了,就这样靠着冰凉的椅背,一动不动,像一幅被定格在倦意里的、易碎的静物画。
他静静地看着,看着那微微起伏的肩线,看着那几缕柔软的发丝,看着她安静搁在膝盖上,指尖微微蜷曲的手。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感,混合着一种更深沉、更陌生的、名为“心疼”的情绪,如同温热的泉水,无声无息地从心底最深处漫溢上来,浸润了每一寸方才因紧张而绷紧的神经,带来一种近乎眩晕的柔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顾云七搁在膝盖上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像蝴蝶在睡梦中收拢了疲惫的翅膀。
“喂。”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点刚睡醒似的、含混的鼻音,打破了这片被日光灯笼罩的寂静。她依旧维持着蜷缩的姿势,没有转头看他,目光虚虚地落在对面空无一物的、惨白的墙壁上,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
“嗯?”封世宴立刻应声,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轻柔,生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
顾云七顿了顿,似乎在努力集中涣散的思绪,又像是在积蓄开口的力气。半晌,才慢吞吞地、带着一种天经地义、理直气壮的认真,补充道:
“别忘了我的诊金。”她终于微微侧过一点脸,帽檐下的视线斜斜瞥向他,那眼神清澈见底,坦坦荡荡,没有一丝玩笑或客套的成分,只有纯粹的交易提醒,“给你算便宜点儿。”
封世宴:“……”
方才手术室里力挽狂澜,气场慑人如女战神的是她,此刻像个精打细算,讨价还价得如此理直气壮的小财迷也是她。
这巨大的反差像一根柔软的羽毛,带着点恶作剧般的痒意,精准地搔过他的心尖。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唇角几乎要失控扬起的弧度,努力维持着声线的平稳,然而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却彻底融化了,冰封的墨玉化为温润的暖泉,流淌出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纵容的柔和。
“好。”他再次应道,声音低沉而肯定,如同磐石落定,在这寂静空旷、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长廊里,清晰地回荡开。这一次的承诺,比电梯口的那个,似乎又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