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木湾的日头正盛,晒得船坞里的桐油泛着黏稠的光。
陈敬轩一身短打,挽着袖口,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滚落,砸在脚下的木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身旁立着两个金发碧眼的西班牙工匠,正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西洋话,周显请来的通译站在中间,语速飞快地转述着他们的话。
这是陈敬轩跟着西班牙工匠学习的第八日。
前几日,他跟着工匠们把西班牙旗舰的船底摸了个遍,指尖蹭满了船底的桐油与藤壶,也终于弄明白了西洋战舰船底的玄机——那尖削如利刃的船底,竟是分了三层,外层用的是坚硬的橡木,内层衬着韧性十足的柚木,中间还夹着一层浸过桐油的麻絮,既能防蛀,又能减少航行时的水阻。
“陈公子,工匠说,尖底船之所以快,是因为它能破开浪头,而非像福船的平底那样,被浪头推着走。”
通译擦了擦额角的汗,声音里带着几分吃力,
“他们说,福船稳是稳,可在远海航行时,速度太慢,遇上葡萄牙人的快船,怕是追不上,也甩不掉。”
陈敬轩点点头,蹲下身,指尖摩挲着身旁一截西洋船底的木料。这木料坚硬如铁,却又带着几分韧性,比大明的杉木耐腐得多。他想起自家福船的平底,在远海航行时,确实如工匠所言,遇上逆风,便只能慢吞吞地漂着,若是遇上海盗的快船,只能被动挨打。
“那能不能将福船的平底,改成尖底?”陈敬轩抬头问道,目光里满是急切。
西班牙工匠闻言,对视一眼,随即摇了摇头,又对着通译说了一长串话。
“他们说,不行。”通译道,
“福船的船身太大,若是直接改平底为尖底,船身的重心会不稳,遇上大风浪,很容易侧翻。而且福船的龙骨是为平底设计的,若是强行改动,整个船身都会散架。”
陈敬轩的眉头瞬间蹙起,心里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他攥紧了拳头,望着不远处泊着的振威号,那高大的船身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可一想到它在远海的速度,便觉得有些憋屈。
“不过……”通译话锋一转,脸上露出几分迟疑,
“他们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可以在福船的平底下方,加一层可拆卸的尖底龙骨。”
“可拆卸的尖底龙骨?”陈敬轩眼前一亮,连忙追问,“怎么个加法?”
西班牙工匠立刻蹲下身,用木炭在地上画了起来。只见他先画了一个长方形,代表福船的平底,又在长方形下方画了一个尖锐的三角形,用几条线将三角形与长方形连在一起。他指着三角形,又指了指船坞里的绳索与滑轮,嘴里不停地说着。
“他们说,用粗壮的铁索,将尖底龙骨固定在福船的平底上,铁索连接着甲板上的滑轮。在近海航行时,水浅,便将龙骨收起来,依旧用平底航行,稳当;若是去远海,遇上大风浪或是需要提速,便放下龙骨,尖底破开浪头,速度便能快上许多。”
通译一口气说完,喘了口气,又补充道,“而且这龙骨是可拆卸的,若是坏了,还能及时更换。”
陈敬轩盯着地上的木炭画,眼睛越发明亮。他蹲下身,顺着工匠的线条细细描摹,脑海里飞速盘算着——这法子可行!既保留了福船平底近海航行的稳当,又能兼顾尖底远海航行的速度,简直是两全其美!
“好!好法子!”陈敬轩猛地站起身,激动地拍了拍手,
“就按这个法子来!我这就去禀报理事长,让他调拨木料和工匠,立刻开工!”
西班牙工匠见状,也露出了笑容,对着陈敬轩竖起了大拇指。
陈敬轩顾不上擦汗,转身便朝着振威号的方向跑去。海风卷着檀木的清香吹来,拂过他滚烫的脸颊,他的脚步轻快,心里满是雀跃。他仿佛已经看到,改良后的福船,在南洋的海面上乘风破浪,速度远超那些西洋快船,将葡萄牙人的战舰远远甩在身后。
跑到镇海号的甲板上时,陈敬源正与周显说着话。陈敬轩喘着粗气,一把抓住陈敬源的胳膊,兴奋地喊道:“理事长!我想到改良福船的法子了!西班牙工匠教我的!”
陈敬源被他晃得一愣,随即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别急,慢慢说。”
陈敬轩深吸一口气,将西班牙工匠的法子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连带着地上的木炭画,也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遍。周显听得连连点头,陈敬源的目光则越发明亮,眸子里满是赞许。
“好小子!”陈敬源忍不住赞道,
“这法子确实巧妙。既不破坏福船的原有结构,又能提升速度。行!我这就下令,船坞里的工匠全部听你调遣,木料、铁索、滑轮,要多少给多少!”
得到兄长的应允,陈敬轩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转身又朝着船坞跑去,脚步比先前更急。
船坞里的西班牙工匠,正等着他一起丈量木料。阳光洒在船坞的每一个角落,照亮了工匠们忙碌的身影,也照亮了陈敬轩眼中的光。南洋的海面上,一场关于造船术的革新,正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