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十八年九月初六
陈敬源乡试中举的喜讯传回陈家村时,这个沉寂的小村落瞬间被点燃了。
村口的老槐树上挂起了红绸,家家户户的门楣上贴了喜字,族老们领着乡亲们敲锣打鼓,将一块“文魁”匾额送到了乐游山陈家。陈启彦夫妻又豪横的在乐游山摆了整整三天的宴席,流水的席面从陈家别院一直铺到陈家作坊,米酒的醇香混着腊肉的油香,飘满了整个乐游山。
陈敬源回到乐游山拜见陈氏夫妻后,便径直回了山上的云栖坞。自中举回归山坞后,日子便被兵书、火器、拳脚功夫填得满满当当。
偌大的云栖坞只有两个仆人,一个年约四十岁的管家,叫安伯。一个年约十五的丫鬟,叫泉儿。两人俱是北方流民,被陈母收留后,见云栖坞常年无人打扫,便给儿子派来了
万历三十九年仲春
草长莺飞,乐游山的新绿漫过竹篱,染透了山坳里的神工院。陈敬源一身素色儒衫,踏着晨露而来,远远便听见院内传来叮叮当当的锻打声,铁砧与铁锤相击的脆响,在山林间荡出清越的回音。
院门值守的四位守卫,见到是陈敬源,道
“见过公子”
陈敬源微微点头,轻轻推开虚掩的木门,锻打声骤然清晰,只见院中炉火烧得正旺,火星飞溅如流萤。
十数名匠人赤着臂膀,汗流浃背地抡着铁锤,将烧得通红的铁料锻打成铳管雏形。
正对着炉火的一张木案前,立着一位须发半白的老者,身着灰布短褂,手里捏着一把卡尺,正俯身丈量一段铳管,眉眼间满是专注。
正在忙碌的赵士祯忽然感觉旁边走来一个人,抬头望去,讶然道
“陈公子,今天怎么有时间来神工院了”
“来看看,火铳的制作情况,赵大人,最近火铳的成本又有所下降吗”
陈敬源关心的问道,无怪乎,明朝的火铳因为材料的原因经常报废,如果迅雷铳还是三十多两银子一把的造价,还真不能大规模使用,太烧钱了
赵士祯闻言,随即叹了口气,领着陈敬源走到一旁的凉棚下落座。匠人端来两碗粗茶,赵士祯呷了一口,指了指院中正在打造的铳管:
“陈公子有所不知,这迅雷铳难就难在铳管的镗孔与铳机的咬合。寻常火铳铳管只求坚固,可迅雷铳要连发,铳管内壁需打磨得光滑如镜,稍有偏差,便会炸膛。还有那转轮发火的铳机,零件细如米粒,需用精钢打造,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这两样,便是成本的大头。”
陈敬源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见几名匠人正用细锉一点一点打磨铳管内壁,动作慢得像是绣花。他沉吟道:
“赵大人所言极是。只是晚辈寻思,若能换些寻常材料,或是改改工序,可否省下些工本?比如铳管,未必非要用精铁,寻常生铁能否淬炼出合用的质地?还有铳机零件,可否用铸模批量浇铸,而非手工打磨?”
陈敬源凑近细看图样,只见铳机的齿轮、弹簧都画得分毫毕现。他思索片刻,道:
“赵大人,晚辈曾听乡间铁匠说过,生铁若掺入些许熟铁,反复锻打,能变得坚韧耐用,此法或可一试。至于铸模,晚辈记得有一种蜡模法,先用蜡制成零件模样,再裹泥成范,浇铸时蜡融于铁水,成型后砂眼便少了许多。此法虽繁琐,却能批量制模,长远来看,或能降低成本。”
赵士祯闻言,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精光四射:
“蜡模法!老夫竟忘了这个古法!还有那生熟铁掺杂锻打,倒是个新鲜路子!”他攥着陈敬源的手腕,语气急切,“陈公子,你这法子,可否与老夫细细商议?若真能成,你便是这迅雷铳普及的大功臣!”
陈敬源微微一笑,点头道:
“晚辈知无不言。只是晚辈不懂火器锻造,只略知些乡间工艺,若有疏漏,还望先生指正。”
两人便这般坐在凉棚下,从铳管的选材聊到铳机的铸模,从锻打的火候聊到打磨的工序。炉火依旧噼啪作响,匠人手中的铁锤此起彼伏,春日的暖阳透过竹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赵士祯时而蹙眉沉思,时而拍案叫绝,陈敬源则耐心解释着乡间的锻造巧法,偶尔提出些天马行空的设想,竟让这位老匠人茅塞顿开。
日头渐渐西斜,山林间的晚风带着凉意吹来。陈敬源起身告辞,赵士祯送至院门口,握着他的手道:
“陈公子,今日与你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夫这就按你说的法子试上一试,若能成功,定当派人告知你!”
陈敬源拱手作别,笑道:“静候先生佳音。”
他踏着夕阳下山,身后的神工院里,锻打声依旧响亮,只是那声音里,似是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期待。
晚风拂过竹海,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这场山野间的相遇,轻轻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