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佐化老先生家那盏煤油灯的光,舔在我脸上,非但没带来暖意,反而照得我手心那个被粗布缠紧的烙印,一跳一跳地疼。
那疼法邪门,不像伤口,倒像是布底下藏了只活物,正用尖牙一下下啃我的骨头。
他塞给我的那几样家伙——半块蜂窝似的黑石头,一捆药水泡过的红麻绳,还有那把沉甸甸的锯齿石凿——硌在我的破包包里,像揣着几块冰。刘老先生最后看我的眼神,浑浊里藏着怕,又掺着一丝认命般的决绝,比夜鸹子洞的阴风还扎人。
回音潭。洞神的地盘。
我攥了攥那把石凿粗糙的木柄,深吸一口山里凌晨冰凉的空气,埋头扎进了后山的老林子。
路比牛鼻子洞那边更野。茅草长得比人高,露水很快打湿了我的裤腿,冰凉地贴在皮肤上。林子里静得吓人,连平时吵翻天的山雀子都不叫了。只有我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还有我自己那咚咚咚、擂鼓一样的心跳,震得我自己都怕自己了。
越往深处走,那股子阴湿气越重。
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像是烂树根混着死水潭的腥味儿。掌心的烙印,隔着厚厚的裹布,开始一阵阵发痒,还带着点灼热,像是潜伏在里面的东西闻到了什么味儿,开始不安一样。
走了没多久,日头快出来的时候,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不大的水潭,嵌在山坳里。潭水黑绿黑绿的,看着就不透底。奇怪的是,潭边寸草不生,只有光秃秃、滑溜溜的石头。最邪门的是,这地方真的一点声音都没有,连风声到了这儿都像被吸走了。怪不得叫回音潭,是啥音都回不来(凭感觉)。
我蹲在潭边,试探着把手伸进水里。
“嘶——!”
一股扎骨的寒意,像烧红的针,瞬间从指尖窜到胳膊肘!这水,比夜鸹子洞的暗河还冰!而且,水里好像有股看不见的力道,轻轻推着我的手,不让我往下探。
我缩回手,盯着黑漆漆的水面。刘老先生说洞口在潭底。可我咋下去?这水邪乎得很。
就在这时——我包袱里那半块蜂窝黑石头,突然轻轻震动了一下!隔着布,都能感觉到一股细微的震颤,像是有只蜂子在里头翻动翅膀。
我赶紧把它掏出来。
那石头一碰到潭边的水汽,表面那些蜂窝似的孔洞里,竟然渗出一点点细密的水珠,像是它在“出汗”! 而且,石头在我手里,产生了一股微弱的、向潭水中央方向的牵引力!
有门道!
我心里一动,把红麻绳拿出来,一头拴在潭边一棵老树的树根上,另一头牢牢系在自己腰上。然后,我左手紧紧握着那块出汗的黑石头,右手攥死那把锯齿石凿,咬着牙,一步步蹚进潭水里。
水冷得刺骨,像无数根冰针扎进毛孔。
越往中间走,水越深,那股无形的推力也越大,像是潭底有什么东西不欢迎我。腰间的麻绳绷得紧紧的。
快到潭心时,水已经没到了我的胸口,呼吸都有些困难。手里的黑石头震动得更厉害了,出汗也越多,那股牵引力直指脚下。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扎进水里!
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冰冷的潭水裹住全身,耳朵里嗡嗡作响。我拼命睁开眼睛,借着透过水面的微弱天光,隐约看到——潭底不是淤泥,而是一片平整的、布满凿痕的石头!石头正中,好像有一个 黑乎乎的洞口!
就是那里!
我使劲往下潜,靠近洞口。洞口边缘,不像天然形成的,倒像是被人用工具开凿过,规整得吓人。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洞口旁边的石壁上,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符号!那符号,跟我手心里蔓延的黑色纹路,竟有七八分相似!像是同一种文字,或者……同一种诅咒!
难道这潭底,跟夜鸹子洞的诅咒是连着的?
我正盯着那符号看,突然——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吸力,从黑洞里猛地传来!像是有只无形的大手,抓住我的脚踝,狠狠往下一拽!
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整个人就被扯进了洞口!冰冷的潭水疯狂地涌进我的口鼻!窒息感瞬间淹没了我!腰间的麻绳猛地绷直,勒得我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但也只是减缓了下坠的速度!
我被那股力量拖着。
在黑暗的、狭窄的水道里飞速下滑!后背和胳膊不断撞到粗糙的石壁,火辣辣地疼!眼前金星乱冒,肺像要炸开!
完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我握着黑石头的左手,突然变得滚烫!石头表面的水珠瞬间蒸发,发出一阵 滋滋的轻响!与此同时,那股拖拽我的力量,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一松!
我趁机拼命往上蹬腿,双手胡乱扒拉着周围的石壁!终于,我的头猛地冒出了水面!
“咳!咳咳咳!”
我趴在冰冷湿滑的石头上,咳得撕心裂肺,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眼前一片漆黑,只有耳边哗哗的水声,和我自己粗重得像破风箱的喘息。
我摸索着,从湿透的包袱里,掏出用油布包着的火折子。抖着手划亮。
微弱的火光跳动起来,照亮了四周。
我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下洞穴里。洞壁光滑得反常,像是被水流冲刷了千万年。而我爬出来的地方,是一个连接着水潭的地下暗河口。
但最让我浑身血液差点凝固的是——在我前方不远处的洞壁上,靠着一个人影!
我举着火折子,颤抖着凑近。
那是一个穿着深蓝色土布衣裳的女人,背对着我,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那身形,那背影……
我的心跳骤停!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