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海,该有新的秩序了。
李晓晓在晓月阁议事厅中做出的决断,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瞬间激活了整个组织的战争机器。就在她与墨先生、顾长渊及核心层连夜商讨出兵南洋的具体方略,调集物资、集结船队、筹划战术,整个望海港都因即将到来的远征而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兴奋的氛围时,一个更加突兀、甚至足以改变晓月阁未来走向的消息,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抵达了这片即将沸腾的土地。
这一日,天色未明,一艘看似普通、挂着岭南商号旗帜的中型客船,在薄雾的掩护下,悄然驶入了望海港一处僻静的泊位。船上下来的人不多,为首者是一名年约四旬、面容普通、气质却异常沉静内敛的青衣文士,他仅带着两名看似仆从、但眼神锐利、步履沉稳的随从。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径直来到了晓月阁总部之外,向守卫出示了一枚非金非铁、刻有繁复龙纹的令牌。
消息立刻传到了正在与墨先生、顾长渊推演南洋沙盘的李晓晓耳中。听到那枚令牌的描述,她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那是皇帝李珩身边最核心的才能持有的信物,代表着来自帝国最高权力中心的、绝密且最高级别的通讯。
请他们到密室。李晓晓迅速下令,同时与顾长渊、墨先生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南洋风云未起,帝京的使者却先到了。这绝非巧合,恐怕京城对晓月阁的关注,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密切。
在晓月阁最深处、隔绝内外的一间密室内,烛火摇曳。那位青衣文士见到了李晓晓、顾长渊以及刚刚回归、气度不凡的墨先生。他并未因晓月阁的阵势而有丝毫动容,只是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简练的礼节,声音平稳无波:卑职影七,奉陛下密旨,特来拜见无双夫人,呈上陛下亲笔信函。
他双手奉上一个狭长的、用火漆密封的紫檀木盒,火漆上的印记,正是大晏皇帝的私人玺印。
李晓晓接过木盒,指尖触及那冰凉的木质,心中百感交集。她示意影七等人稍候,与顾、墨二人转入内间,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木盒。里面没有多余的物品,只有一卷质地精良的宣纸。
展开信纸,那熟悉的、带着一丝独属于李珩的锐利与隐忍的笔迹,跃然纸上。这封信很长,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通信,李珩没有过多的客套与寒暄,而是以一种近乎剖白的方式,详细陈情了他这数年来的所作所为。
信中写道,自她离开后,他并未沉溺于失去妹妹的痛苦,亦未在太后与保守派的压力下退缩。他利用帝王的权柄与耐心,一步步、稳扎稳打地剪除太后的羽翼。先是借苏家贪腐旧案,彻底清算苏贵妃一族,将其势力连根拔起;继而利用朝堂党争,将太后安插在关键位置的几位大臣或罢黜、或调离;最后,在去年太后一场之后,他以之名,实质上将其软禁于慈宁宫,彻底掌握了后宫权柄。同时,他强力压制了朝中那些顽固的保守派,通过人事调整、政策引导,逐渐将改革派和中立务实派提拔到重要岗位。
……如今朝堂,虽非铁板一块,然朕已基本掌控大局,政令可出紫宸。母后之党,烟消云散;守旧之声,虽偶有鼓噪,已难成气候。字里行间,透露着一位年轻帝王历经磨砺后,终于大权在握的沉稳与自信,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妹妹证明自己的意味。
然后,信件的核心意图才真正显露。李珩笔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诚挚:
晓晓,朕知你于海外,开创晓月阁,行‘无双’之义举,惠及万民,朕心甚慰,亦深感骄傲。然,大晏疆域万里,生民亿兆,其疾苦,非一晓月阁所能尽解。朝廷积弊犹存,革新之举,阻力重重,朕需臂助,需真正志同道合、且有经天纬地之才的肱骨之臣!
朕在此,扫榻以迎。并非以兄长迎妹归家,而是以大晏皇帝之身份,诚挚邀请‘无双夫人’、晓月阁主李晓晓,重返朝堂!朕愿以国士待之,虚位以待,望你能以晓月阁之理念、之经验、之人才,助朕推行新政,革除积弊,真正开创我大晏之盛世!
他明确表示,他希望她归来,是作为一个平等的政治合作伙伴,是作为他推行革新的 肱骨之臣 ,而非昔日需要他庇护的妹妹。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邀请,一个承认她地位、价值与力量的邀请。
读完这封长信,密室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利弊,需要权衡。
顾长渊首先打破沉默,声音低沉:风险巨大。朝堂非琉焰岛,那里规矩森严,势力盘根错节,步步杀机。陛下虽掌权,但暗流依旧汹涌。你此去,无异于深入龙潭虎穴。且晓月阁基业在此,一旦重心转移,恐生变故。
墨先生捻着胡须,缓缓道:风险固然存在,然机遇亦前所未有。陛下此举,可谓极具魄力与诚意。若真能重返朝堂,凭借陛下支持与晓月阁之力,其所能影响、所能惠及之百姓,将远超琉焰岛一隅。许多在海外难以推行的理念,或可借助国家力量得以实现。此乃……将‘星火’燃于庙堂之上的绝佳契机。 他看向李晓晓,而且,京城之中,关于星耀族的古老记载,或许比海外更多。于探寻你身世之谜,亦有益处。
李晓晓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朦胧的夜色,以及远处港口隐约可见的、正在为南洋远征做准备的船只灯火。一边是即将开启的、在广阔海洋建立新秩序的征程,充满了开拓的激情与未知的挑战;另一边,是来自血脉兄长、帝国皇帝的郑重邀请,是一条能够以更直接、更高效的方式改变亿万人命运的道路,但同时也伴随着巨大的政治风险和人身束缚。
南洋的危机迫在眉睫,帝京的橄榄枝不期而至。两个截然不同的未来,如同两条岔路,清晰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而坚定。无论是扬帆远航,还是凤归京师,其核心都未曾改变——以她之力,护佑苍生,践行理念。
回复陛下使者,她转过身,声音清晰而平静,晓晓已收到陛下信函,深感陛下隆恩与信任。然此事关乎重大,涉及晓月阁万千追随者之前途,亦关乎未来国策。请容我与阁中众人仔细商议,再做答复。
她需要时间,需要与她的核心团队,在这风云激荡的岔路口,审慎地权衡每一条道路的可能与代价,做出最不负初心、亦最不负这时代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