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雪儿”的突然出现,如同一道暖流,暂时驱散了叶聆风和东方秀之间因争执而产生的寒意。
尤其是对叶聆风而言,在这充满疑虑和危险的异乡,见到这位自幼便给予他无数关怀与温暖的长辈,心中那份因花之绍而起的紧绷和压抑,顿时松缓了不少。
“雪儿师父,您怎么来了?”叶聆风连忙起身,一边扶着郭雪儿坐下,一边难掩惊喜地问道,语气中带着亲近与依赖。
东方秀也收敛了方才的激动情绪,乖巧地行礼问候:“郭长老。”
“快坐下,快坐下。”郭雪儿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目光柔和地在叶聆风和东方秀身上流转,那眼神里的关切,与叶聆风记忆中的郭雪儿一般无二,没有丝毫不同。
她轻轻拍了拍叶聆风的手背,这个小动作是她习惯性地表达关爱的方式,此刻做来也无比自然。
“我啊,实在是放心不下你。”郭雪儿轻叹一声,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她看向叶聆风,眼神充满了慈爱,
“你爹那个脾气,你是知道的,他嘴上不说,心里也记挂。你独自在外追查这么危险的事情,我左思右想,还是在禀明你爹之后,暗中跟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也好照应一二。”
她的话语合情合理,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牵挂。
叶聆风听着,心中暖意更甚,之前的些许疑惑也被这熟悉的关怀冲淡了。
他注意到郭雪儿风尘仆仆的样子,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她气息似乎因赶路而有些未平。
“让您担心了。”叶聆风有些歉然地说道。
“傻孩子,跟我还客气什么。”郭雪儿笑了笑,随即目光转向东方秀,语气同样温和,“东方姑娘,这一路上,多谢你照顾风儿了。他性子直,有时考虑不周,有你在一旁,我也能放心些。”
她这番话语,俨然已将东方秀视作了自己人,带着一种爱屋及乌的亲切感。
东方秀原本因花之绍而冰冷的心,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长辈的认可和温暖所触动,鼻尖微微一酸,连忙摇头:“郭长老言重了,是……是阿风他一直很照顾我。”
郭雪儿欣慰地点点头,随即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她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显得要谈论的事情颇为紧要:“说起来,你们这次追查鸣鸿刀之事,可有眉目了?我刚才在楼下,似乎隐约听到你们在争论什么……是遇到麻烦了吗?”
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向了他们当前的困境。叶聆风和东方秀对视一眼,都有些犹豫该如何说起。
此时郭雪儿观察着他们的神色,蹙起了眉头,脸上浮现出真切的忧色:“是不是……和鸣鸿山庄那位大弟子有关?”
她主动提及花之绍,让叶聆风和东方秀都是一愣。
“雪儿师父,您……您也知道花之绍?”叶聆风有些意外。
“唉,”郭雪儿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充满了无奈与担忧,“怎能不知道?鸣鸿山庄与咱们剑阁关系微妙,他们内部一些重要人物的动向,我们多少也会留意一些。尤其是这位花之绍花大弟子……”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才用更低的声音,忧心忡忡地说道:“我听闻,近年来,他在庄内大肆培植亲信,许多关键位置都换上了他的人。对你们东方庄主,表面上依旧恭敬,但私下里,似乎也颇多微词,少了些往日的尊重。”
她看向东方秀,眼神带着怜惜,“秀儿,你久不在庄中,或许感受不深,但你父亲近年心境不佳,疏于事务,只怕……有些情况,比外界看到的更要复杂。”
这番话,从一个关心他们、且似乎对鸣鸿山庄内部有所了解的长辈口中说出,分量极重。
东方秀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她想起了父亲日渐消沉的模样,想起了庄内一些她曾经忽略的、关于大师兄权势日重的细微迹象。
郭雪儿继续说着,语气愈发凝重:“而且,我听说这花之绍,年少时便性子偏激,争强好胜,手段有时也……不算光明。他对于庄主之位,未必没有想法。如今鸣鸿刀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失窃,又将矛头指向我们古越剑阁……”
她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里的暗示,已经再明显不过。
她抬起眼,目光恳切地看着叶聆风和东方秀,语气带着十足的关切与告诫:“风儿,秀儿,你们听我一句劝。那花之绍,绝非等闲之辈,心思深沉,手段狠辣。你们与他打交道,定要万分小心!这窃刀之事,背后的水,只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稍有不慎,恐怕不仅查不到真相,反而会将自己陷于险地啊!”
这一番情真意切的忠”,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东方秀本就动摇不堪的心防上。
之前青衫客的警告,还可以说是来历不明,需要存疑。
花之绍今日反常的狠辣与敌视,还可以勉强解释为职责所在或门派之见。
可现在,连郭雪儿,叶聆风视若母亲、她也心生好感的长辈。都带来了几乎相同的内部消息和担忧!
三者叠加,相互印证,几乎构成了一条完整的证据链。
东方秀心中对花之绍的最后一丝信任,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她几乎可以肯定,大师兄花之绍,就是那个监守自盗、勾结西域、意图不轨的内鬼!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和恐惧。
叶聆风沉默地听着,眉头紧锁。郭雪儿的话,与他之前的怀疑不谋而合,也完美地解释了花之绍今日种种行为的动机。
他心中的那根刺,此刻仿佛被注入了养分,生长得更加尖锐和深刻。花之绍的嫌疑,在他心中已经急剧上升。
然而,就在这几乎一边倒的信任与认同中,叶聆风那经由坐忘心剑锤炼出的、超越常人的灵觉,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异样。
是气息。
眼前郭雪儿的气息,温暖、平和,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但在那平和之下,似乎隐藏着一缕极淡的、若有若无的阴冷。那感觉转瞬即逝,如同错觉,与他记忆中郭雪儿那纯粹而温暖的内息,有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差别。
而且,在他灵觉的感知中,眼前之人身体的韵律,似乎也带着一种极其精妙的、刻意维持的协调,少了一点郭雪儿身上那种浑然天成的自然。
但这感觉太微弱了,微弱到在他对郭雪儿根深蒂固的信任和此刻沉重的心情面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可具体是什么,他又完全说不上来。
或许,是雪儿师父连日赶路,功力有所损耗?或许是自己的心境因连日变故而变得过于敏感?
这丝疑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便迅速沉没,未能改变眼前这几乎已成定局的信任局面。
郭雪儿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她见好就收,脸上重新挂起温和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些沉重的话题只是不得已的提醒:“好了,瞧我,一来就说这些让人担心的话。你们没事就好。风儿,秀儿,记住我的话,万事小心。我还有些琐事要处理,不便久留,你们自己保重。”
说着,她便起身,再次叮嘱了他们几句,然后如同来时一样,带着那温婉的笑容,步履轻盈地离开了茶楼。
叶聆风还没来得及问郭雪儿为何那么快就要走,见她行色匆匆,只好和东方秀起身相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却已是波涛汹涌,再难平静。
茶楼雅座内,只剩下沉默的两人,以及那弥漫不散的、浓重的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