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苍缓缓起身，高大的身影仿佛吸走了演武场所有的声息。他的目光如古井寒潭，先落在凌歌身上。
“凌歌。”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鼓上。
“你心已乱，骄兵必败。今日之失，不在剑招，而在心念。”
凌歌心头一凛，深深低下头：“弟子知错。”
叶苍的目光随即转向叶聆风，那目光更为复杂，带着审视，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叶聆风此刻无法完全理解的重量。
“叶聆风！”
叶聆风浑身一颤，几乎不敢抬头。
就像以往每次犯了错，总是骗不过身边的人，自己的表情，形态总会出卖自己。
“胜之不武，投机取巧！”叶苍的声音逐渐重了起来。
用冰冷的声音接着道：“若在江湖，你早已死了十次！”
这话如同冰水泼头，浇得叶聆风从头凉到脚。
方才那点侥幸获胜的窃喜瞬间烟消云散，小脸煞白，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深知，自己的这点把戏，早就被爹爹看穿，下山怕是无望了。
就在叶聆风以为所有努力都要成为泡影之时，叶苍的话锋一转。
“然，信为立身之本，我既有言在先，绝不食言！”
叶聆风猛地抬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叶苍的目光随即扫向一旁的白蛇剑长老杨空东。
“杨长老。”
杨长老应声出列，拱手抱拳道：“掌门！”
叶苍看向郭雪儿，心中念道“雪儿，你总说我把聆风禁锢的太紧，这便是你们想要的吧？”
扫了眼此时沉浸在喜悦中的叶聆风，不禁轻轻摇了摇头。
心想“也罢，雏鹰终要离巢，便让他在这有限的方圆内，扑腾一次翅膀。只是这江湖的风...远比他想象的要冷，也比我期待的，要快。”
随后对着杨空东说道：“你带他们下山一日，日落为限，三人不得有丝毫损伤，若出了差池，唯你是问！”
“谨遵掌门令！”杨空东沉声应下。
裁决已下，此刻凝结在演武场上空那紧张的气氛也随之消散。
众弟子带着议论声纷纷离去，而叶聆风，凌歌，顾盼三个孩子，若不是叶苍还在，怕是早就开心的要跳起来欢呼了。
郭雪儿快步向前，拉住了三个孩子。
她先蹲下身，替叶聆风理了理凌乱的衣襟，又用袖角轻轻擦拭他额角、发间未干的汗水。
“聆风”她轻声嘱咐着。
“下山后，一定要紧跟杨长老，不可任性妄为，不可离开杨长老视线，知道吗？”
她又看向凌歌和顾盼：“凌歌，盼儿，你们是师兄师姐，要看好聆风，莫要惹事。”
“知道了，雪儿师父！”三人异口同声，声音里充满了雀跃。
郭雪儿这才从袖中取出一个绣着简单纹样的青色锦囊，塞进叶聆风手中。
“这里面有些碎银子，看到喜欢的糖人、玩意儿，就买一些。”
她压低声音，柔声道，“离你上次下山，已是一年前了，好好玩吧，早些回来。”
叶聆风开心的点了点头，收下郭雪儿的锦囊，随即拍了拍凌歌的肩膀。
郭雪儿看着三个孩子雀跃着奔向杨空东的背影，笑意盈满眼眶，温柔而绵长。
一行人终于踏上了下山的路。
起初，三人还因杨空东在侧而显得有些拘谨，规规矩矩地走着。
但随着市集的喧嚣声隐隐传来时，那份拘束立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换来的只有按耐不住的喜悦和兴奋。
这会稽城，虽比不上京城那般恢宏壮丽，但也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大城。
一条宽大的青石板街在孩子眼中一眼望不到头，街两岸店肆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
踏入东市之际，只见两旁，茶楼、酒馆、当铺和作坊整齐排列。
周围不时穿过几个和叶聆风一般年纪的孩童，手握浪鼓，在人群中穿梭，追逐打闹。
清晨的集市，熙熙攘攘的人群，各种嘈杂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
刚出笼的肉包子蒸腾着诱人的麦香与肉香，旁边炒货摊上糖炒栗子的焦甜气息不由自主的钻进鼻子。
小贩们扯着嗓子的吆喝声、顾客与店家的讨价还价声、孩童举着风车奔跑的笑声、铁匠铺里传来的叮当锤响...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冲击着叶聆风的耳膜，比他听过的任何剑诀口诀都要复杂，却也生动万分。
“糖人！快看那个糖人！”
顾盼第一个叫了起来，指着不远处的一个老伯手上刚画好的栩栩如生的糖蝴蝶。
叶聆风更是看得眼花缭乱，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他紧紧攥着怀里的锦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与孩子们的兴奋截然不同，杨空东始终面色冷峻。
手看似随意地搭在剑柄附近，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不动声色地扫视着人群，任何一点可能的骚动都会引来他片刻的凝视。
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与周遭欢乐松弛的氛围格格不入。
三个孩子此时哪顾得上杨长老的举动，早就在眼花缭乱的市集里寻找自己感兴趣的店铺。
顾盼在一个卖手绢的小摊前流连忘返，凌歌则对兵器铺里挂着的各式刀剑更感兴趣。
叶聆风却在一个卖草编玩意儿的摊子前停下了脚步。
那摊主是个满脸皱纹的老者，手指翻飞间，一只只蚱蜢、蜻蜓、小鸟便活灵活现地诞生在他手中，叶聆风看得入了迷。
“老伯伯，我要三个蚱蜢”顾盼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对着老伯说道。
老伯拿起三个翠绿色栩栩如生的蚱蜢递给了顾盼。
顾盼双手接过，笑嘻嘻的用头撇了撇一旁的叶聆风，对着老伯说道“他给钱！”
叶聆风从锦囊里拿了铜钱给到老伯后，转头看向顾盼。
此时顾盼正拿着蚱蜢在阳光下仔细的瞧着。
“喏，我们一人一个！”顾盼扬起小脸，给叶聆风和凌歌都分了一个蚱蜢说道。
“以后看到它，就要记得今天我们一起下山玩！我们三个，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
叶聆风小心翼翼的接过蚱蜢，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郑重。
他用力点头，将其放入怀中，像是得到了一件宝贝一般。
几人又来到了一家糖果铺子前，顾盼仔细的在一堆糖果中，挑了几个抓在手里，扭头对着叶聆风摊开另一只手掌。
叶聆风马上领悟，打开锦囊又拿出几枚铜钱放在了顾盼手心上。
出了糖果铺子后，顾盼又给叶聆风和凌歌一人一枚糖果，随后拿出其中一颗最大的，递向了杨空东。
“杨长老，这是给你的”顾盼一脸笑意的说道。
杨空东先是一愣，随后僵硬的接过。
一手握着剑，一手轻轻的拆开糖衣吃了下去，看着顾盼微笑的嗯声点了点头。
顾盼见杨长老吃了糖，也是满意的扬起了嘴角。
此时见前方一个茶铺边上的巷子口，坐着一个衣衫不整的乞丐，看样子像是难以站立的模样。
叶聆风上前，将锦囊中的碎银子，大半给了乞丐。
这份纯粹的善念，让杨空东也为之动容。
随后几人又逛了不同的铺子，所到之处叽叽喳喳，杨长老也像是习惯了一般，没了最开始那份紧张。
会稽城中河网密布，水道纵横，舟影穿梭，到处都是一座座大小不一的桥梁。
三人踏步于石拱桥之上，观赏江南流水悠悠而过，碧水环绕，楼阁对望，白墙黑瓦映衬其中，小桥流水亦在其中。
“等我们长大了，也要一直这样在一起！凌歌当大侠，顾盼你当女侠，我就给你们当帮手！”
叶聆风天真的对着二人说道。
孩子们站在桥上对着四处指指点点，似乎想在一天之内将这城镇游玩个遍。
日头渐渐西斜，将三人的身影拉得越来越长。
杨空东走上桥头，抬头看了看天色，眉头微蹙，走到仍在东张西望的三个孩子身边，沉声道：“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
“啊？这么快？”叶聆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脸上写满了不舍。
顾盼也撅起了小嘴：“杨长老，再玩一会儿嘛，就一会儿！”
凌歌虽未说话，但眼神里也流露出同样的渴望。
杨空东面色一沉：“掌门严令，日落为限。不可拖延，即刻返程！”语气毫无转圜余地。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