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渡口的寒风卷着粮尘,扑在“沈老板”的绸缎袍子上。扩廓帖木儿拢了拢袖口,露出腕上半块玉镯——那是从长安旧货市场淘来的明人旧物,裂纹里还嵌着江南的胭脂渍。他身后的两名“伙计”推着独轮车,车上堆着油纸包的茶叶和几坛烧酒,车轴转动的“吱呀”声在土路上格外刺耳。
“站住!干什么的?”粮营门口的守卫横过长枪,枪尖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扩廓帖木儿连忙弯腰,从怀里掏出个沉甸甸的银锭,塞进守卫手里:“军爷辛苦,小的是江南来的茶商沈三,给关将军送些新茶尝尝。”银锭入手冰凉,守卫的眼睛立刻亮了,却仍警惕地打量着他的袍子,“江南商人?怎么口音像漠北的?”
“早年在漠北做过皮毛生意,乡音改不了。”扩廓帖木儿笑着掀开油纸包,露出碧色的茶叶,“您看这雨前龙井,是小的特意从杭州运来的,关将军爱茶,小的不敢怠慢。”他刻意加重“关将军”三字,余光瞥见守卫腰间的腰牌——上面刻着“玄甲军左营”,正是关保的嫡系部队。
守卫捏了捏茶叶,又闻了闻烧酒,挥挥手放行:“进去吧,直奔中军帐,别乱逛,粮营重地,丢了东西唯你是问。”扩廓帖木儿连声应着,推着独轮车往里走,心脏在绸缎袍子下狂跳——他的靴底藏着半截炭笔,车板夹层里塞着块刨光的白杨木板,这是他用来记录布防的工具。
粮营就设在李村的晒谷场上,十座粮仓像小山般堆着麻袋,每座粮仓前都插着“复夏”的小旗。扩廓帖木儿用眼角余光数着麻袋,每座粮仓约有三千石,十座便是三万石——和斥候探得的数字一致。他故意放慢脚步,假装整理车上的茶叶,实则记下粮仓的排列:五座靠东,五座靠西,中间留着丈宽的通道,刚好能过一辆粮车。
“沈老板,这边走。”一名亲兵从帐内出来引路,扩廓帖木儿顺势问道:“军爷,这么多粮草,可得派不少弟兄看守吧?”亲兵瞥了他一眼,带着几分得意:“那是,一千弟兄轮班守着,外围还有五百骑兵,飞鸟都别想进来。”他指向村西的方向,“看见那片帐篷没?骑兵营就在那儿,马都是漠南的好种,跑起来比风还快。”
扩廓帖木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村西的帐篷前拴着一排排战马,几名骑兵正牵着马遛弯,马鞍旁挂着弯刀和弓箭。他的目光扫过粮营四周的哨楼,共四座,分别立在东南西北四角,哨楼上的士兵正抱着长枪打盹,每隔两炷香就有一队巡逻兵走过,每队五人,步伐拖沓——显然是久疏战阵。
中军帐前,关保的副将正在训话,扩廓帖木儿趁机将车推到旁边的杂物堆旁,假装整理酒坛,指尖飞快地在木板上划着:东哨楼1人打盹,南哨楼2人闲聊,巡逻队每两炷香一次,骑兵营在村西,距粮营五十步。炭笔在木板上留下浅黑色痕迹,不仔细看只会以为是木纹。
“沈三是吧?”副将训完话,走到他面前,三角眼眯成一条缝,“听说你给将军送茶来了?”扩廓帖木儿连忙呈上茶叶和烧酒:“小的不敢欺瞒将军,这酒是三十年的女儿红,配龙井正好解腻。”副将捏开酒坛封口,一股醇厚的酒香飘出来,他满意地点点头:“算你有心,跟我来见将军。”
中军帐内弥漫着酒气,关保正对着舆图发脾气,桌上的酒杯倒在一旁,酒液浸湿了半张地图。“那王保保的骑兵跟幽灵似的,怎么查都找不到踪迹!”关保拍着桌子,看到扩廓帖木儿进来,不耐烦地挥挥手,“东西放下,滚吧。”
扩廓帖木儿刚要退下,却被副将叫住:“等等,将军正愁粮草押运的事,你是商人,常走渭水,说说哪段水路最安全?”他心中一动,弯腰道:“回将军,渭水从咸阳到沣河那段最险,芦苇丛多,容易藏伏兵,但寅时天快亮时,雾气最大,伏兵看不清路,这时押运最安全。”他刻意提到“寅时”,目光却盯着帐外的沙漏——此时刚过子时,沙漏的沙还有多半。
“寅时?”关保的眼睛亮了,“传令下去,明日起,粮草押运改在寅时,换岗时间也调到寅时,让弟兄们养足精神。”扩廓帖木儿心中狂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将军英明,寅时雾气大,别说伏兵,就是飞鸟都看不清方向。”他假装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小的上次走那段水路,差点被雾气迷了方向,撞在礁石上。”
关保被他的样子逗笑,挥挥手让他滚蛋。扩廓帖木儿推着独轮车往外走,刚到粮营门口,就被早上的守卫拦住:“沈老板,我家小旗让你过去一趟,他也爱喝江南的茶。”扩廓帖木儿心里一紧——这小旗怕是起了疑心,他摸了摸怀里的银锭,跟着守卫往哨楼走去。
哨楼里,小旗正把玩着一块玉佩,见他进来,把玉佩往桌上一放:“沈老板,这玉佩是你掉的吧?”扩廓帖木儿低头一看,那玉佩正是他故意落在杂物堆旁的——上面刻着“大明锦衣卫”的字样,是他用来应急的假身份。他脸色瞬间惨白,“扑通”一声跪下:“军爷饶命!小的是锦衣卫密探,奉命来查关将军通明的证据,求您别揭发我!”
小旗的眼睛瞪得溜圆,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说什么?关将军通明?”扩廓帖木儿压低声音:“千真万确!小的有密信为证,只要军爷放我走,这五十两银子和密信都给您,您拿着密信去告发关将军,定能升官发财!”他掏出银锭和一封假密信,塞到小旗手里。
小旗看着银锭,又看了看密信,呼吸变得急促。他本就对关保克扣军饷不满,此刻见有升官的机会,立刻松了手:“你快滚!别让我再看见你!”扩廓帖木儿连滚带爬地跑出哨楼,推着独轮车快步离开粮营,直到走出半里地,才敢回头看——粮营的灯笼依旧亮着,没有追来的人影。
他不敢耽搁,推着车钻进路边的芦苇丛,那里有两名潜伏的斥候等着。“将军,怎么样?”斥候连忙迎上来,接过独轮车。扩廓帖木儿从车板夹层里取出木板,借着萤火虫灯笼的微光,用炭笔补全最后几笔:寅时换岗,守军松懈,粮营西侧为薄弱点,骑兵营马厩无夜巡。
“把这张图立刻送给王保保将军,告诉他,寅时是袭营的最佳时机。”扩廓帖木儿将木板交给斥候,又从怀里掏出鹰哨,“我留在这儿继续监视,若有异动,就吹三声长哨。”斥候接过木板,翻身上马,消失在夜色里。
扩廓帖木儿换了身粗布衣服,又往脸上抹了些泥,重新潜回粮营附近的密林。他爬上一棵老槐树,借着月光观察粮营的动静——寅时快到了,巡逻兵的步伐越来越慢,不少人靠在粮仓上打盹,哨楼上的士兵也换了班,新来的士兵揉着眼睛,显然还没睡醒。
突然,粮营里传来一阵骚动,一名士兵举着火把跑来,高声喊道:“不好了!水井里的水不对劲,好多弟兄上吐下泻!”扩廓帖木儿嘴角微扬——那是他让斥候提前下的巴豆,目的就是削弱守军的战斗力。他握紧腰间的弯刀,看着粮营里乱作一团的士兵,知道奇袭的时机越来越近了。
寅时的梆子声从咸阳方向传来,粮营的换岗开始了。旧岗的士兵迫不及待地往帐篷跑,新岗的士兵则磨磨蹭蹭地接过长枪,不少人还在揉肚子。扩廓帖木儿吹了声短促的鹰哨,密林里立刻回应三声轻响——那是王保保的骑兵已经到位的信号。
他从树上滑下来,猫着腰摸到粮营西侧的栅栏旁。这里的守卫果然最松懈,两名士兵正蹲在地上拉肚子,连长枪都扔在了一边。扩廓帖木儿抽出弯刀,悄无声息地绕到他们身后,刀锋划过喉咙,两名士兵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他打开栅栏,放出三只信鸽——那是给王保保报信的信号。信鸽扑棱着翅膀飞向夜空,扩廓帖木儿则钻进粮营,摸向骑兵营的马厩。马厩里的战马都已睡着,只有一名马夫靠在柱子上打盹。扩廓帖木儿举起弯刀,却在看清马夫脸的瞬间停住了——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脸上还带着稚气。
他想起了长安的李二柱,也是这样的年纪,却要在战场上拼命。扩廓帖木儿收起弯刀,用布团捂住少年的嘴,将他绑在柱子上,又在他嘴里塞了块馒头。做完这一切,他点燃了马厩旁的干草,火焰瞬间窜起,惊得战马嘶鸣起来。
“着火了!快来人啊!”粮营里的士兵惊呼起来,乱作一团。扩廓帖木儿趁机摸向晒谷场的粮仓,掏出火折子,正要点燃干草,却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王保保的骑兵到了。他回头望去,五千骑兵像黑色的洪流般冲进粮营,弯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叛军的哭喊声和战马的嘶鸣声混在一起,响彻夜空。
“扩廓帖木儿!”王保保骑着“踏雪”冲过来,脸上满是笑容,“干得好!这张布防图太关键了!”扩廓帖木儿将木板递给他,指着燃烧的马厩:“将军,快烧粮仓,瓦剌的骑兵快到了!”
王保保点点头,挥手下令:“放火!”士兵们将火油罐扔向粮仓,十座粮仓瞬间燃起熊熊大火,浓烟滚滚,将月光都染成了橘红色。扩廓帖木儿站在火光中,看着叛军四处逃窜的身影,知道这场奇袭已经成功——关保的粮草没了,他的叛乱也即将走到尽头。
远处传来瓦剌骑兵的嘶吼声,王保保拍了拍扩廓帖木儿的肩膀:“撤!回白鹿原!”扩廓帖木儿最后看了一眼燃烧的粮营,转身跟着骑兵队消失在夜色里。他知道,这场胜利只是开始,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的咸阳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