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加勒斯特,王宫通讯中心的电传打字机已经连续轰鸣了三十六小时。一卷卷带着硝烟气息的战报从默勒谢什蒂前线传来,被译电员颤抖而激动的手转换成文字,又由宣传部门的笔杆子们润色成一篇篇捷报。但这一次,不需要过多修饰。当“默勒谢什蒂大捷,德军攻势被粉碎,敌军遗尸万余”的核心战报被确认后,一种近乎眩晕的狂喜席卷了这座暂时替代首都职能的雅西城,并随着电波,以惊人的速度向着罗马尼亚的每一个角落,乃至整个欧洲辐射开去。
而在欧洲的另一端,伦敦舰队街的报馆和巴黎哈瓦斯通讯社的总部里,编辑们正对着一份份语焉不详、互相矛盾的前线电报发愁。东线战事,尤其是那个遥远而陌生的巴尔干角落,对于习惯了西线堑壕战僵局的西方读者而言,向来缺乏吸引力。直到罗马尼亚官方通讯社那措辞铿锵、细节详实的英文\/法文通稿,如同一声惊雷,劈开了1917年初阴郁的新闻圈。
……
伦敦,《泰晤士报》编辑部。深夜。
主编杰弗里·道森爵士被从家中紧急唤回。他穿着睡袍,脸上却毫无倦意,手中紧紧攥着那份刚从罗马尼亚使馆通过特殊渠道送达的、还带着油墨香气的新闻稿,以及几份由战地记者发回的、未经审查的片段描述。
“上帝……这简直难以置信,”他喃喃自语,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闪烁着震惊与兴奋的光芒,“在凡尔登和索姆河之后,我们几乎已经习惯了‘屠宰场’这个词汇。可在这里,在默勒……默勒谢什蒂,一支我们几乎快要遗忘的军队,竟然打出了这样一场……一场教科书式的防御反击战?”
他快步走到巨大的世界地图前,手指划过喀尔巴阡山脉的弧线,重重地点在那个陌生拗口的地名上。“粉碎冯·马肯森军团……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转向聚集过来的高级编辑们,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这意味着东线南翼的压力将大大缓解!意味着同盟国试图一举击垮罗马尼亚、打通与奥斯曼帝国陆上联系的企图彻底破产!这意味着……希望!”
“可是,爵士,罗马尼亚人的战果……是否有所夸大?”一位负责军事版块的老编辑谨慎地提出质疑,“他们的军队,在几个月前还在溃败。”
“看看这些细节!”道森将另一份材料拍在桌上,那是通过中立国渠道辗转传来的、几名幸存德军军官被俘前的零星日记片段和战场观察员的描述——“……他们的机枪火力组织得像一部精密的机器……”、“……罗马尼亚人仿佛能从地底钻出来……”、“……从未遭遇过如此顽强的抵抗,每一寸土地都需用鲜血换取……”,“还有这里,”他指着新闻稿,“他们甚至列出了大致缴获的德军火炮和机枪数量,以及确认的敌军建制单位!这不像纯粹的宣传!”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头版!必须是头版头条!标题要足够醒目——‘喀尔巴阡的奇迹:罗马尼亚军队在默勒谢什蒂取得决定性胜利!’副标题就写‘德军名将马肯森遭遇滑铁卢,东线战局或现转机’。”他顿了顿,补充道,“把我们掌握的那些德军日记片段,挑选最震撼的,作为背景资料一起刊发。我们要让伦敦的读者,不,让整个协约国世界的读者都知道,在东方,有一位勇敢的盟友,正在创造历史!”
巴黎,《费加罗报》总部。气氛同样热烈。
总编辑路易·拉塔皮埃是一位留着漂亮八字胡、情绪极易感染他人的中年男子。他几乎是把那份新闻稿挥舞着冲进了排版车间。
“先生们!女士们!放下你们手头所有无关紧要的玩意儿!”他高声喊道,引得所有排字工和编辑都抬起头来,“看看这个!来自罗马尼亚!一场辉煌的、毋庸置疑的胜利!在我们都快要被凡尔登的泥泞和鲜血窒息的时候,是那位年轻的埃德尔国王,是那些勇敢的罗马尼亚小伙子们,为我们送来了一股来自东方的清风!”
他跳上一个临时找来的木箱,如同演说家般挥舞着手臂:“我们要让巴黎,让整个法兰西都看到!我们并非孤军奋战!在遥远的巴尔干,有一个民族正在为自由和独立浴血奋战,并且,他们成功了!这不仅是罗马尼亚的胜利,更是整个文明世界对抗专制同盟的胜利!”
他转向首席版面设计师:“头版!用最大的字体!标题就用法文里最能表达敬意的词汇——‘光荣的罗马尼亚!默勒谢什蒂史诗般的胜利!’配图!把我们资料库里能找到的、最英俊的罗马尼亚士兵的照片,还有埃德尔国王的肖像,放大!要让人一眼就能感受到这个民族的坚韧与国王的英明!”
拉塔皮埃跳下木箱,搓着手,兴奋地踱步:“立刻联系我们在瑞士的记者,想办法搞到更多前线照片!哪怕是模糊的也行!我们要用图像的力量,让默勒谢什蒂和埃德尔一世的名字,刻进每一个法国公民的心里!这场胜利,必须成为提振我们士气的强心剂!”
柏林,《人民观察家报》编辑部。气氛则截然相反,一片压抑和难以置信的沉默。
主编阿尔弗雷德·罗森伯格脸色铁青,看着桌上那份由外交部转来的、来自中立国媒体的报道摘要,以及军方情报部门措辞谨慎的确认电报。他几乎要将那张纸捏碎。
“谎言!这一定是罗马尼亚人和他们英法主子的无耻谎言!”他低吼道,但声音里缺乏足够的底气。军方的情报虽然语焉不详,但默认了默勒谢什蒂地区攻势受挫,并承认“遭遇敌军顽强抵抗,损失超出预期”。
“马肯森将军……怎么会……”一名下属嗫嚅着,不敢说下去。
“闭嘴!”罗森伯格厉声打断,“立刻起草一份声明!强调我军在默勒谢什蒂地区给予罗马尼亚军队沉重打击,已完成既定战术目标,目前正在调整部署。任何关于我军‘惨败’的说法都是恶意的歪曲!是敌方拙劣的宣传伎俩!”
他焦躁地扯了扯领口:“淡化处理!把这条消息放在国际版的次要位置,用最小的字体!重点报道西线我军的英勇表现和海军的最新战果!不能让国内民众被这种虚假消息所迷惑!”
然而,尽管官方试图掩盖,但消息依旧如同渗过沙地的水,悄然在柏林乃至德国的某些圈子里流传。一些有亲属在东线南翼服役的家庭开始感到不安,而军队高层内部,一种对罗马尼亚战局重新评估的暗流正在涌动。
……
翌日清晨,欧洲各大城市的报童们挥舞着还带着油墨味的报纸,奔跑在街头巷尾,用各种语言呼喊着那个拗口而响亮的地名。
伦敦的街头,穿着体面的绅士和行色匆匆的职员们,在报摊前停下脚步,被《泰晤士报》、《每日邮报》上那巨大的标题和粗黑的字体所吸引。“默勒谢什蒂”(m?r??e?ti)这个地名,第一次如此深刻地印入他们的脑海。咖啡馆里,人们议论的不再仅仅是索姆河或伊普尔,而是“那位罗马尼亚国王”和“喀尔巴阡山的雄鹰”。
巴黎的林荫大道上,《费加罗报》、《小巴黎人报》头版上埃德尔一世那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孔,以及描绘罗马尼亚士兵英勇作战的版面,引发了市民的广泛共鸣。一种同仇敌忾的情绪在弥漫,罗马尼亚的形象从一个濒临崩溃的弱国,瞬间转变为值得尊敬的、顽强的战友。
而在罗马尼亚本土,雅西和尚未沦陷的城市,报纸更是被抢购一空。头版头条上用最大号铅字印刷的“光荣属于默勒谢什蒂的英雄!”“埃德尔国王万岁!”等标题,让无数民众热泪盈眶,奔走相告。自战争爆发以来,压抑了太久的悲观和屈辱,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宣泄和释放。埃德尔一世的个人威望,在这场胜利的加持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他不再只是一位年轻的君主,更是国家不屈精神的化身,是带领罗马尼亚走出至暗时刻的领袖。
英国下议院,首相劳合·乔治在回答质询时,特意提到了默勒谢什蒂。“先生们,”他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在我们为西线的僵局而焦虑时,请不要忘记我们在东方的勇敢盟友——罗马尼亚。他们在默勒谢什蒂取得的辉煌胜利,不仅扞卫了自身的独立,更沉重打击了同盟国的气焰,为整个协约国事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这证明了,自由的事业在任何土地上都能开花结果,只要那里的人民拥有像埃德尔国王和他的军队那样的勇气和决心!”
法国外交部发表了官方贺电,盛赞罗马尼亚军队的英勇和埃德尔一世的卓越领导,并承诺将加快对罗马尼亚的军事援助步伐。
甚至在中立国如瑞士、西班牙的报纸上,也以显着版面报道了此事,将其视为可能影响战争走向的一个重要变量。
“默勒谢什蒂”不再仅仅是一个地理名词,一场战役的名称。它成为了一个符号,象征着弱小民族不屈的抗争,象征着在绝境中迸发的惊人力量,也象征着埃德尔一世这个名字,正式登上了世界政治的舞台,赢得了来自对手的忌惮,和来自盟友的、真正的尊重。
这国际头条的背后,是默勒谢什蒂山坡上凝固的鲜血和无数年轻的生命。但此刻,在舆论的聚光灯下,它闪耀着的,是罗马尼亚用难以想象的牺牲换来的、迟到的荣光。这荣光,穿透了战争的阴霾,照亮了这个巴尔干国家的未来之路,也让世界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只从喀尔巴阡山巢穴中飞起的、伤痕累累却目光锐利的雄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