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这番话让整个医馆门前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脸上都交织着羞愧、尴尬和一种无所适从的茫然。
楚天青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熟悉的、此刻却显得陌生的面孔。
目光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难以言说的无奈。
他并非对这些人感到心寒至极的疏离，而是觉得......累。
一种解释不清、也懒得再解释的疲惫。
他轻轻叹了口气。
“诸位乡亲。”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今日之事，是非曲直，想必大家心里也有数了，护士选拔之事......”
他的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深深的倦怠：“暂且......算了吧。”
这句话让那些姑娘和她们的家人都愣住了。
有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在对上楚天青的眼睛时，又把话咽了回去。
“都回去吧。”
楚天青无力地挥了挥手，随后拉着沈灵儿，转身缓步走向院内。
李世民叹了口气，他迈过门槛时，脚步微顿，回头一个凌厉的眼神扫向门外的侍卫，随即下巴微抬，示意关门守卫。
侍卫会意，手按剑柄，如同门神般按剑而立，目光如电扫向门外众人。
原本还在犹豫或想上前说些什么的人，看到那明晃晃的佩剑和侍卫冰冷锐利的眼神，顿时噤若寒蝉。
片刻后，人群开始无声地后退，很快就作鸟兽散。
屋内。
沈灵儿给二人沏了杯茶后，便回到了自己房间。
楚天青揉着山根，佛要将那满身的疲惫和郁结揉碎。
见状，李世民劝慰道。
“天青，不必太过介怀，那些百姓为些蝇头小利便失了分寸，此乃常情，若为这等琐事烦扰伤神，反倒不值。”
闻言，楚天青苦笑一声，拿起茶盏，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
“李老哥，你说这人啊，是不是都犯贱？”
“人人都信菩萨，跪在庙里三拜九叩，求菩萨保佑，可骨子里，谁又真信这世上会有人无缘无故地行善？
“他们觉得我治病救人，必有所图。”
他抬眼，目光直直地看向李世民：“老李，你呢？你当初是不是也这么想？
“这个.....额....这个.....”
李世民有些哑然，端着茶盏的手也微微一顿。
他想起那日，长孙皇后带回雾化器时，自己是如何连夜召长孙无忌入宫商议，又如何暗中派人调查楚天青的底细，如何怀疑他是否别有用心......
“天青，那什么，”
李世民轻咳一声，指尖无意识描摹着茶盏。
“《史记》有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四百年来人心翻覆，突然冒出个......”
他抬眼撞上楚天青的目光，苦笑道：“说真的，朕当初听观音婢说起你时，你知道朕想到了谁吗？”
“谁？”
“张角。”
“......”
楚天青一怔，随即失笑：“黄巾军的张角？”
李世民无奈点头：“你治病救人，分文不取，若因此百姓敬你如神明，朕岂能不防？”
楚天青摇头，笑意渐敛：“倒也是，毕竟......”
他顿了顿，嗓音低沉：“这世上，真的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不为利，则为名。
李世民沉默片刻，直视这楚天青，忽然一笑：“但现在，朕信你。”
楚天青抬眼看他，李世民神色坦然，目光如炬。
良久，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罢了，横竖都过去了。”
他拎起茶壶，给两人重新斟满。
“老李，你今个儿过来有啥事儿？”
楚天青摆摆手，一副揭过此篇的爽快模样。
李世民闻言，脸上的复杂神色敛去，他身体微微前倾，伸出两根手指，在楚天青面前晃了晃。
“两件事。”
李世民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带着点探究的意味：“这第一件......”
“昨日玄龄回来，跟朕详述了你那验看尸身、推断凶徒的手段，还有那推测凶徒形貌心性的法子，朕听着新奇得很，也实用得很 。”
“朕思量整夜，大理寺历年积案如山。寻常仵作只识得皮破曰伤，骨断曰折，推官断案全凭刑讯。若你这套之术能成规程......”
“没问题。”
楚天青截住话头，茶盏在掌心转了个圈：“这几日我可以给你整理出来一些基本的验尸之术，包括验伤辨毒十二法，鉴别自缢与他勒七要诀，连雷击火烧的尸征都记在里面。
李世民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侧写凶徒之术？”
“这个急不得。”
楚天青摇了摇头：“侧写之法，就像教童子临帖，总得先认全了永字八法，得让他们明白，为何有人见财起意，有人因恨行凶，有人纯粹......”
他指尖一顿：“以杀人为乐。”
“验尸有迹可循，侧写则更偏向于‘识人’和‘推演人心’，根基在于对人性、行为的深入理解和逻辑推理。它不是靠几天死记硬背就能掌握的技巧。”
“得先让他们理解人的行为模式、心理动机、常见偏差，以及环境对人的影响，没打牢基础之前，教了也是空中楼阁，容易走偏，甚至可能冤枉好人。”
“万丈高楼平地起，还是得从最基础的‘人心为何如此’讲起。先弄点行为心理学、社会心理学的基础知识给他们垫垫底吧。”
楚天青在这事儿上很是大方。
毕竟也没有什么好隐藏的。
他完全可以把宋慈的《洗冤集录》交给李世民。
至于测写，整理些基础的犯罪心理学也够用。
反正后世那些刑侦手段，放在大唐足以让断案水平提升几个档次。
“好，那就这么定了。”李世民满意地点点头，
“老李，那第二件事儿是什么？”楚天青追问道。
“第二件......”
李世民话音一顿，目光倏地转向楚天青。
方才的平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的锐利，仿佛要穿透楚天青的皮囊，直抵其内心。
楚天青被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一股无形的压力骤然降临。
他暗自咋舌，帝王之威果然非同凡响，仅仅一个眼神就让人如芒在背。
他强自镇定，挤出笑容问道：“老李，你这么看着我干嘛？快说啊，什么事儿？”
李世民眉头微蹙，似乎在斟酌词句，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天青，你能不能跟我说句真话？”
“你。”
“究竟是什么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