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腊月的时节,要在山中行路,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寒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积雪下藏着凸起的石块与锋利的荆棘,稍不留意便会崴脚。
两人在积雪中艰难前行,一边走,一边还要用树枝消去脚步痕迹。
没多长时间,陈砚清便有些气喘吁吁,精疲力竭。
他看向眼前的李元昭,只见她依旧脚步不停,仿佛完全感受不到疲惫。
可看着看着,陈砚清突然发觉不对。
李元昭那身黑色的外衣,早被崖壁上的碎石划得破破烂烂。
尤其是右手臂的衣袖,竟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
而那处的布料颜色,明显比周围深了一圈。
……像是血。
空气中似乎也飘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着雪的寒气,若有似无地钻进鼻腔。
陈砚清心头一紧,连忙加快脚步追上去。
“殿下,您受伤了?”
“是不是刚才跳崖的时候被石头划到了?”
“要不要先处理一下?”
李元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又抬眼看了看陈砚清。
方才跳崖时,她特意先把陈砚清踢下去,就是为了让他在前面为她开路。
可没想到,一样的山崖摔下来,最后反倒只有自己受了伤。
也不知老天是不长眼,还是太长眼了。
她收回视线,淡淡道,“先走出这片林子再说。”
李元昭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距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
天黑之后,气温会更冷,视线也会更差。
不管是刺客搜捕,还是他们逃路,都不方便。
眼下最要紧的,是寻一处稳妥的藏身之所,静待沈初戎率军来援。
陈砚清的目光却始终凝在她染血的衣袖上。
这么多的血,她到底是受了多重的伤?
天寒地冻的,若是她血流不停,失血过多极易导致体热流失,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越想越急,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我们已经晚了两个时辰没回大军营地,沈将军他们该发现异常了吧?”
说完,他又忧心忡忡地环顾四周,继续道,“只是不知沈将军何时能到?这山林这么大,他们能找到我们吗?”
这些问题,根本不在李元昭的考虑范围之内。
要是这点事都做不到,那沈初戎也不必继续留在自己身边了。
她脚步未停地继续往密林深处走去。
沈初戎在营地中多等了一个时辰,太阳渐渐西斜,将天际染成一片淡金,却始终没见李元昭归来的身影。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剑的剑柄,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
殿下向来行事稳妥,即便真在大慈恩寺多耽搁了些时辰,也绝不会晚这么久。
他意识到不对劲,当即点了两百精锐,快马加鞭赶往大慈恩寺。
不料行至半途,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沉。
前往大慈恩寺的官道上,散落着一地的断箭。
道旁的树干上还插着密密麻麻的箭矢,以及满地都是凌乱交错的马蹄印,无不昭示着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激烈的厮杀。
沈初戎瞳孔骤然收紧。
竟有人敢在京郊腹地,天子脚下,对长公主下手!
他顾不得细查,立即循着痕迹疾追。
一路上,都是混乱的马蹄印和数不胜数的箭痕。
越往前,他的心越沉。
他知道殿下的身手,若是普通的刺杀,根本奈何不了她。
可这些人估计明显也知道,所以选择了让人根本防不胜防的箭雨战术,明显是想致她于死地。
何况,她身旁还跟着那个小侍卫,殿下带着他,难免会被拖累。
直到抵达那处悬崖边,所有痕迹戛然而止。
崖边的积雪被踩得乱七八糟的,还有殿下那匹坐骑的尸体。
他看着这些痕迹,瞬间明白过来,殿下定是被逼至绝境,选择了跳崖求生。
副将连忙道,“将军,我们可以从前方绕道下山,只需半个时辰......”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沈初戎拿出了绳索,利落地系在了腰间。
“太久了!我等不了!”
一想到她正在某处浴血苦战,他片刻都不愿让她孤立无援。
“将军!不可啊!”副将明白他的用意后,急忙出声阻拦,“崖壁太陡,下面又有云雾,看不见落脚点,您这样下去,太危险了!”
沈初戎将绳索的另一端递到副将手中,“抓紧了,本将军的命,就交给你了。”
话刚说完,他便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纵身,跃下了悬崖。
李元昭和陈砚清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在山脚下的背风处找到一处隐秘的洞窟。
洞外的积雪厚达半尺,将洞口遮得严严实实,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丝毫痕迹。
洞内倒还算干燥,没有积水,地面上散落着些不知名小型动物的绒毛,空间不大不小,刚好能容下两人。
一路上,陈砚清留意到,李元昭一边用树枝扫去脚印,一边却在沿途的树干上、岩石缝隙里做了些根本看不出来的标记。
他虽看不懂这些标记的含义,却放下心来,殿下定是在给沈将军留线索。
趁着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陈砚清又出了趟洞,捡了不少枯树枝,还意外抓到了一只半大的野兔子。
他兴冲冲地提着兔子回到洞窟时,就见李元昭独自靠在洞壁上,双眼紧闭。
他以为殿下是在闭目养神,便没敢打扰,轻手轻脚地在洞口不远处生起了火。
火堆“噼啪”作响,很快驱散了洞内的寒气。
他又将兔子处理干净,用树枝串起架在火上烤。
直到烤肉的香气弥漫开来,陈砚清才转身看向李元昭,想叫她过来趁热吃。
可只这一眼,他便心头一紧,发现了不对劲。
李元昭的面色竟泛着异常的潮红。
“殿下?”
陈砚清忍不住凑近,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触手滚烫,像是在烧着一般。
他吓得手一颤,瞬间反应过来,殿下这是发烧了!
难道是手臂上的伤口感染了?
他急忙去检查李元昭的右手臂,小心翼翼地扒开被雪水和血渍糊住的衣袖后,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赫然映入眼帘。
那口子足足裂开了一指深,边缘翻出,冻得有些发白,还隐隐有血液渗出。
“殿下!殿下!”
陈砚清急得连声呼喊,可李元昭依旧闭着眼,没有丝毫反应。
他急得手足无措,甚至有些眼眶泛红,使劲握住她的肩膀轻轻摇晃:“殿下,您醒醒啊!不能睡!睡过去就完了……”
这时,李元昭缓缓睁开了眼,一脸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着他。
“我没死呢,哭什么丧?”
“我以为…… 我以为您……”
陈砚清的声音还带着哭腔,“殿下,您发烧了!烧得很厉害!”
李元昭抬手摁了摁眉心,语气平淡,“我知道。”
“那怎么办啊?”
陈砚清急得团团转,目光扫过洞内简陋的环境,又看向洞外。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甚至下起了雪,气温也越来越低。
如若真继续烧下去,会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