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收割的季节，红星村被裹进一片清凉的香气里。唐糖站在加工厂的地基前，看着陆战霆用石灰划出的白线，军绿色的短袖被汗水浸透，贴在结实的后背上。阳光透过白杨树的缝隙洒下来，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幅流动的油画。
“东边再扩三米，” 唐糖踩着刚碾压过的黄土地，帆布鞋底沾着细碎的土渣，“赵鹏说烘干设备得预留散热空间，不然夏天容易出故障。” 她手里的设计图已经被汗水浸得发皱，边角处还沾着片干枯的薄荷叶子。
陆战霆用铁锹在东边的白线上重重敲了个印：“听你的。” 他直起身抹了把脸，汗珠顺着下颌线滴进尘土里，砸出小小的坑，“王木匠说屋顶用彩钢板，比瓦片结实，还能安装太阳能板。”
“太阳能板好啊！” 唐糖眼睛一亮，指着图纸上的供电系统，“赵鹏算过，咱们这的日照时长，足够烘干设备和冷藏柜用了，能省不少电费。”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玻璃罐，“尝尝这个，林薇薇寄来的薄荷糖配方，我按比例做了点样品。”
透明的玻璃罐里，淡绿色的糖块裹着细碎的糖霜，像一块块凝固的薄荷露。陆战霆拿起一块放进嘴里，清凉的薄荷味瞬间在舌尖炸开，带着淡淡的蜂蜜甜香：“比供销社卖的水果糖清爽，夏天吃肯定解渴。”
狗蛋挎着竹篮跑过来，篮子里装满了刚摘的薄荷尖，嫩绿的叶片上还挂着晨露。“唐阿姨，够不够今天的量？” 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心脏手术后长起来的肉肉让脸颊显得圆嘟嘟的，“念念哥还在后面，他的篮子也快满了。”
唐糖接过竹篮放在阴凉处：“够了够了，快带念念去李婶家喝绿豆汤，别中暑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块刚做的薄荷糖，塞进狗蛋手里，“奖励你的，今天摘的薄荷最嫩。”
孩子们的嬉闹声从白杨树后传来，夹杂着李寡妇的大嗓门：“慢点跑！别摔进薄荷地里，刚喷了驱虫的草药水！” 唐糖循声望去，看见念念正踮着脚够树枝上的蝉蜕，小胳膊伸得笔直，像只努力展翅的小鸟。
“那孩子最近迷上了收集蝉蜕，” 陆战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说要送给中药房，攒钱给健康中心买新的血压计。” 他忽然压低声音，“昨晚还偷偷把存钱罐里的钢镚倒出来数，叮叮当当地吵得我都没睡好。”
唐糖笑着摇头，心里却暖烘烘的。自从健康中心被评为示范基地，孩子们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狗蛋每天放学后都去药材地帮忙除草，念念则热衷于收集各种药材废料，连二柱家刚会走路的小丫头，都知道把掉在地上的金银花捡起来放进竹篮里。
正说着，张磊扛着摄像机走来，镜头上还缠着块薄荷绿的纱巾，说是能给画面加滤镜。“唐医生，陆大哥，” 他举着相机对准忙碌的乡亲们，“省电视台要做个乡村振兴的专题片，点名要拍咱们的药材加工厂，说这是‘医疗 + 农业’的创新模式。”
镜头里，王老五正和几个老人搭建晾晒架，竹条在他们手里灵活地交织成网；李寡妇带着妇女们分拣刚采摘的薄荷，把发黄的叶片挑出来单独堆放；二柱虽然腿脚不便，却负责给大家送水，铁皮水桶在他肩上晃悠，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顾教授的报告起作用了，” 张磊调整着镜头焦距，把远处的健康中心也纳入画面，“农业农村部给咱们拨了五十万专项款，说是重点支持乡村特色产业。我刚从县里回来，支票都带来了。”
唐糖接过支票，上面的数字让她心跳漏了一拍。五十万在八十年代末的农村，是个想都不敢想的数目。她忽然想起顾教授离开时说的话：“政策再好，也得靠你们自己干出样子来。” 现在看来，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这钱得花在刀刃上，” 陆战霆看着图纸上的设备清单，手指点在 “真空包装机” 那一行，“先买必需的烘干和消毒设备，包装机可以缓缓，先用手工包装，能省点钱。”
唐糖把支票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口袋：“我也是这么想的。另外留十万给健康中心添置设备，顾教授推荐的那台心电图机得赶紧买，王大爷复查时就能用上了。” 她忽然想起件事，“对了，张磊，能不能帮我们联系个设计公司？想给薄荷产品做个像样的包装。”
张磊拍着胸脯保证：“包在我身上！我认识美院的教授，让他学生来做，又专业又省钱。” 他忽然压低声音，“不过得给孩子们拍组宣传照，就用你们这的薄荷地当背景，肯定能火。”
午饭是在工地旁的树荫下吃的，李寡妇带来了刚蒸好的菜团子，玉米面的外皮裹着马齿苋馅，咬一口满嘴清香。大家围坐在临时搭的木板旁，手里捧着粗瓷碗，呼噜呼噜地喝着绿豆汤，汗水顺着脸颊流进脖子里，却没人喊热。
“等加工厂开起来，” 王老五咬着菜团子含糊不清地说，“我把西头那二亩地也改种薄荷，跟着战霆兄弟发财！” 他旁边的年轻人纷纷附和，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要种多少亩，能挣多少钱。
唐糖看着这热闹的场景，忽然想起刚种薄荷时的艰难。那时乡亲们都不看好，说这草兮兮的东西能当饭吃？还是陆战霆带头把自家最好的两亩水田改种薄荷，又挨家挨户地劝说，才凑够了最初的种植面积。
“不仅要种薄荷，” 唐糖给大家分着薄荷糖，“顾教授说要帮咱们引进紫苏和迷迭香，都是既能入药又能做香料的品种，收益比薄荷还高呢。” 她从包里拿出赵鹏寄来的种子样本，小小的纸袋上印着植物的照片，“等秋收后就试种，成功了明年大面积推广。”
狗蛋凑过来看种子，小手指轻轻戳着纸袋上的紫苏照片：“唐阿姨，这个叶子是紫色的吗？能像薄荷一样做糖吃吗？”
“能啊，” 唐糖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还能腌咸菜、泡水喝，用处多着呢。” 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下周省医院的儿童体检车来，给你做个详细的心脏复查，让你林姐姐也来看看，她特意打电话嘱咐的。”
狗蛋的眼睛瞬间亮起来，扒拉着手指算日子：“还有七天！我要把最好的薄荷尖留给林姐姐，她上次说喜欢闻新鲜薄荷的味道。”
下午的太阳越来越毒，唐糖让大家先去树荫下休息，自己则和陆战霆核对设备清单。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哭喊，是二柱媳妇抱着孩子跑过来，孩子的胳膊上起了片红肿的疹子，上面还沾着几根薄荷绒毛。
“唐医生，你快看看！” 二柱媳妇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噼里啪啦地掉在孩子胳膊上，“刚才还好好的，摘了会儿薄荷就这样了，是不是中毒了？”
唐糖立刻把孩子抱到树荫下，仔细检查皮疹的形态：“是接触性皮炎，对薄荷绒毛过敏，不是中毒。” 她从随身的急救包里拿出炉甘石洗剂，轻轻涂在红肿处，“别怕，抹上这个很快就消了，以后别让孩子直接接触新鲜薄荷了。”
陆战霆已经打来清水，唐糖小心地帮孩子洗掉胳膊上的绒毛：“下次摘薄荷记得戴手套，穿长袖衣服，能避免过敏。” 她忽然想起什么，对围观的乡亲们说，“明天我教大家做防护手套，用旧棉布缝的，轻便又透气。”
张磊举着相机记录下这一幕，镜头里唐糖专注的神情和孩子渐渐平静的哭声形成了温暖的画面。“这就是最真实的乡村生活，” 他小声对旁边的助理说，“有丰收的喜悦，也有突发的状况，更有互相扶持的温情。”
傍晚收工时，唐糖教大家用旧棉布缝手套。李寡妇的手最巧，针脚又细又匀；王老五虽然是大男人，缝得却很结实；狗蛋也学着缝，小小的手捏着大顶针，笨拙地把线穿过布面，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明天我去供销社扯点蓝布，” 唐糖看着大家手里五花八门的布料，有碎花的被面，有褪色的工装裤，还有念念穿小了的婴儿服，“统一做蓝色的，耐脏又好认。” 她忽然想起林薇薇寄来的劳保手套样品，“再在袖口缝上松紧带，这样绒毛就不会钻进去了。”
晚饭时，陆战霆做了薄荷炒鸡蛋，翠绿的薄荷和金黄的鸡蛋混在一起，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念念捧着小碗吃得津津有味，嘴角沾着的蛋黄像只小胡子。“妈妈，明天我还想跟狗蛋哥去摘薄荷，” 他咽下嘴里的饭，小脸蛋鼓鼓的，“我会戴手套的，不会像小妹妹那样过敏。”
唐糖给儿子夹了块鸡蛋：“可以，但不能太累了，你的主要任务是好好学习，将来发明更好的薄荷加工机器，让大家不用这么辛苦。”
“我会的！” 念念用力点头，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我要发明会自己摘薄荷的机器人，还有会自己治病的机器医生，这样妈妈就不用总加班了。”
陆战霆笑着揉了揉儿子的头，对唐糖说：“明天我去县城买台缝纫机，李寡妇说她能教妇女们做手套和工作服，比买的合身还省钱。” 他忽然想起件事，“张磊说美院的学生明天就到，要住咱们家，你收拾下西厢房。”
“住咱们家？” 唐糖有些惊讶，“会不会太挤了？要不安排去李婶家吧，她家房子大。”
“张磊说学生想体验生活，住咱们家方便跟着拍素材。” 陆战霆给她盛了碗绿豆汤，“就住几天，不碍事的。我让王木匠加张床，保证睡得下。”
第二天一早，美院的学生就到了，是两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背着画板和颜料，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唐医生好，陆大哥好！” 个子高的姑娘叫陈雪，说话时带着江南口音，“我们是张磊老师的学生，来给薄荷产品设计包装的。”
另一个矮点的姑娘叫刘芳，已经打开画板开始速写：“这地方太美了，比照片上好看一百倍！” 她的铅笔在纸上飞快地移动，很快就勾勒出薄荷地和远处的健康中心，“尤其是早晨的光线，给薄荷镀了层金边，太适合做包装主视觉了。”
唐糖给她们安排好住处，就带着去药材地写生。陈雪对薄荷的形态特别感兴趣，蹲在地里画了张又一张，连叶片上的纹路都画得清清楚楚。刘芳则喜欢拍人物，举着相机跟着摘薄荷的乡亲们，镜头里记录下李寡妇的笑容，王老五的汗水，还有狗蛋认真挑选薄荷尖的侧脸。
“我们想做套系列包装，” 陈雪翻着速写本，指着其中一张画，“薄荷糖用透明袋，能看见糖块本身；薄荷茶用牛皮纸罐，上面印手绘的薄荷田；薄荷膏就用小瓷瓶，像你们药房里的那种，特别有年代感。”
唐糖看着画稿，眼睛越来越亮：“这个想法好！既实用又有咱们红星村的特色。” 她忽然想起什么，“我收藏了些老邮票，上面有农村题材的图案，或许能给你们点灵感。”
中午休息时，唐糖把收藏的邮票拿给她们看。泛黄的纸面上，有插秧的农民，有收割的场景，还有孩子们在田间嬉戏的画面。“这些邮票太珍贵了，” 刘芳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一张，“这个孩子们采草药的图案，完全可以用在薄荷茶的包装上，太契合了！”
陈雪立刻拿出素描本，照着邮票的风格画起来：“就用这种复古的线条，再加上咱们自己的元素，比如健康中心的轮廓，狗蛋的小身影，肯定能打动人。”
下午的包装讨论会开得热火朝天，乡亲们也都来出主意。李寡妇说要在包装上写上 “李寡妇家秘方”，王老五建议画个拖拉机，说那是红星村的标志，狗蛋则希望画上向日葵，说那是健康中心的象征。
“都加上！” 唐糖笑着说，“这才是咱们红星村的味道，是大家共同的心血。” 她忽然对陈雪和刘芳说，“能不能在包装上留块空白，让每个购买的人都能写上自己的故事？我觉得这样更有意义。”
陈雪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太棒了！现在城里特别流行这种互动式设计，能增加产品的温度。” 她立刻在设计图上画了个对话框形状的空白区，“就叫‘我的薄荷故事’，多好。”
傍晚时分，县医院的体检车来了，林薇薇果然跟着来了，还带来了顾教授的助手小王。“唐老师，我来啦！” 林薇薇抱着唐糖转了个圈，带来的行李箱上还贴着红星村的贴纸，“顾教授让小王哥来指导我们建药材质量检测站，以后咱们的药材能自己检测了。”
小王从行李箱里拿出台小巧的检测仪：“这是便携式农药残留检测仪，操作很简单，唐医生一学就会。” 他打开仪器演示，“只要把药材样本溶解在这个溶液里，放进检测仪，十分钟就能出结果，比送县检测中心快多了。”
狗蛋抱着他的薄荷篮跑过来，献宝似的把最好的薄荷尖递给林薇薇：“林姐姐，你看这个够不够好？我特意挑了最嫩的，一点绒毛都没有。”
林薇薇蹲下来接过薄荷，放在鼻尖深深吸了口气：“太香了！比我在实验室闻过的任何薄荷都好闻。” 她从包里拿出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给你带的礼物，是本植物图鉴，里面有很多药用植物的照片，比我的笔记还详细。”
狗蛋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小心翼翼地捧着图鉴，像捧着稀世珍宝：“谢谢林姐姐！我一定好好看，将来认识更多的草药，帮唐阿姨的忙。”
体检车前排起了长队，唐糖和林薇薇负责给孩子们做常规检查，小王则给乡亲们演示药材检测。张磊举着摄像机在人群中穿梭，镜头里既有认真工作的唐糖，也有好奇围观的孩子，还有拿着新包装设计稿讨论的陈雪和刘芳。
“这才是最生动的乡村振兴图景，” 张磊对助理说，“医疗、教育、农业、艺术都融合在一起了，比任何刻意策划的节目都真实感人。”
晚上的健康中心格外热闹，李寡妇做了满满一桌子菜，有薄荷炒鸡蛋，紫苏焖鱼，还有用新收的玉米做的玉米羹。大家围坐在一起，聊着加工厂的进度，包装的设计，还有未来的规划，笑声和蝉鸣交织在一起，像首动听的夏夜交响曲。
“等加工厂建成了，” 陆战霆给大家倒上自酿的薄荷酒，淡绿色的酒液在粗瓷碗里轻轻晃动，“咱们就申请商标，叫‘红星薄荷’，让全省都知道咱们的产品。”
“还要开个网店！” 林薇薇拿出手机，展示着她刚注册的电商平台账号，“现在城里人都喜欢原生态的东西，咱们的薄荷产品肯定受欢迎。我负责线上运营，保证把销量做起来。”
陈雪和刘芳也激动起来：“我们回去就把包装设计稿完善好，联系印刷厂尽快做出来。等产品上市了，我们发动全校师生帮忙宣传！”
唐糖看着眼前这些热情洋溢的面孔，忽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从最初那个只有一间土坯房的卫生室，到现在的健康中心和即将建成的加工厂；从只有她一个医生，到现在有林薇薇这样的帮手，有顾教授这样的后盾，还有这么多乡亲的支持，这条路虽然走得辛苦，却充满了温暖和希望。
深夜的薄荷田格外宁静，只有风吹过叶片的沙沙声和偶尔的蛙鸣。唐糖和陆战霆坐在田埂上，看着远处健康中心的灯光，像黑夜里的一颗星。
“还记得刚来时吗？” 唐糖靠在陆战霆肩上，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衬衫传过来，格外温暖，“那时候我连打针都怕疼，更别说给人做手术了。”
陆战霆握住她的手，指尖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那时候你总说自己是个假医生，现在却成了全国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