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的清晨，红星村西头的药材地里结了层薄霜。薄荷的叶片裹着冰晶，在朝阳下泛着碎钻般的光，唐糖蹲在田埂边，用尺子量着连翘的株高，铅笔在记录本上划出清脆的声响。
“这茬薄荷能收三十斤干品。” 陆战霆背着竹篓走来，军绿色的胶鞋踩在结霜的土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他把盖着棉布的篮子递给唐糖，“李婶蒸的糖糕，还热乎着。”
唐糖掰了块糖糕塞进嘴里，糯米的软糯混着红枣的甜香在舌尖化开。她指着长势喜人的连翘：“周技术员说这品相能卖上价，够给健康中心换台心电图机了。” 记录本上用红笔圈出的 “心电图机” 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笑脸，那是她从林薇薇的笔记里学来的标记法。
狗蛋挎着小竹篮跑过来，篮子里装着刚摘的野山楂，红得像团小火苗。“唐阿姨，我帮您摘薄荷吧。” 他踮着脚够最顶端的叶片，心脏手术后留下的疤痕在朝阳下若隐隐现，却丝毫不影响他蹦跳的活力。
“慢着点，别摔了。” 唐糖扶住他摇晃的身子，忽然发现孩子的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打着补丁的棉絮，“回头让你奶奶给你缝个套袖，免得弄脏衣服。”
“我自己会缝！” 狗蛋挺起小胸脯，从口袋里掏出根穿好线的针，“林姐姐教我的，她说这样能锻炼手指灵活度，对心脏好。” 他笨拙地给袖口打结时，阳光透过他的指缝，在薄荷叶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唐糖看着这一幕笑出了声，转头对陆战霆说：“下午去县城扯点蓝布，给孩子们做套袖。就用上次卖药材的钱，算健康中心给大家的福利。”
陆战霆刚要应声，就看见二柱拄着拐杖往这边走，裤脚还沾着泥浆。“糖丫头，战霆兄弟，”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东头的机井抽不上水了，药材地浇水成问题，这可咋整？”
三人赶到机井时，围了不少乡亲。王老五正趴在井沿往下看，手里的手电筒光柱在黑暗里晃动：“怕是水泵坏了，这节骨眼上可不能断水。”
陆战霆脱下棉袄跳进井台旁的检修坑，冰凉的泥水瞬间没过膝盖。“你们帮我把工具箱递下来。”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开始拆卸水泵外壳，“应该是叶轮卡住了，清理干净就行。”
唐糖站在坑边递工具，看着他冻得发紫的嘴唇，心里一阵发紧。她让狗蛋去卫生室拿瓶白酒，回来时发现李寡妇带着几个妇女端来了姜汤，还在坑边铺了块厚棉垫：“战霆，冷了就上来喝口，别硬撑。”
陆战霆从坑里爬出来时，手里举着块生锈的铁丝：“就是这东西惹的祸。” 他接过唐糖递来的干毛巾，水珠顺着发梢滴在棉垫上，洇出深色的圆点，“下午就能修好，保证不耽误浇水。”
看着他冻得发抖却依旧笑着的脸，唐糖忽然想起明天就要去省医院讲课。她从帆布包里拿出件新做的毛衣：“穿上试试，我用羊毛细线织的，暖和。” 藏蓝色的线团是林薇薇托人捎来的，说是省城最时兴的颜色。
陆战霆穿上毛衣时，乡亲们都夸合身。王老五拍着他的肩膀说：“咱红星村的女婿就是俊，穿啥都像模像样。” 二柱则笑着说：“这毛衣配得上糖丫头的手艺，去省城讲课也不丢人。”
唐糖嗔怪地瞪了他们一眼，心里却甜滋滋的。她把陆战霆换下的湿衣服塞进竹篮：“我先回去做饭，顺便收拾行李。你们也别在这儿冻着了，水泵修好了喊我一声。”
回家的路上，狗蛋忽然拉着她的衣角：“唐阿姨，省城是不是有很多高楼？比健康中心的烟囱还高吗？”
“高多了。” 唐糖蹲下来给他理了理围巾，“像一座座大山似的，直插云彩里。” 她想起林薇薇描述的省城夜景，霓虹灯像星星掉在地上，比红星村的萤火虫热闹多了。
“那您能给我带张画吗？” 狗蛋的眼睛亮闪闪的，“我想看看高楼长啥样，等我长大了，就建一座比高楼还高的健康中心，让全天下的孩子都能看好病。”
唐糖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她用力点头：“一定给你带。还要给你带省城的糖果，听说比野山楂甜十倍。”
晚饭时，陆战霆把修好的水泵零件摆在桌上，像展示战利品似的给唐糖讲解：“你看这叶轮，我打磨得跟新的一样，再用个三年没问题。”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工具箱里拿出个小木盒，“这个给你，路上防身用。”
是把用旧马蹄铁改的小刀，磨得锃亮，刀柄缠着防滑的布条。“这是我跟老木匠学的，” 陆战霆的耳根有点红，“削水果也能用，比折叠刀结实。”
唐糖把小刀放进旅行包，忽然发现包底有个硬纸壳，打开一看，是陆战霆写的 “省城注意事项”：“坐火车靠窗位置安全”“陌生人搭话别理”“医院食堂在门诊楼三楼”，最后一条用红笔写着：“每天晚上七点给家里打电话”。
看着这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唐糖忽然不想去省城了。她宁愿守着这小小的健康中心，守着这些可爱的乡亲，守着眼前这个不善言辞却把她放在心尖上的男人。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能辜负刘主任的信任，更不能辜负那些等着学习先进技术的乡村医生。
“明早我送你去车站。” 陆战霆把最后一块红烧肉夹给她，“拖拉机加了新机油，保证不耽误事。”
唐糖嗯了一声，夹起红烧肉递到他嘴边：“你也吃，明天还得去药材地浇水呢。”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着红烧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把小小的屋子染成了银白色。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陆战霆就把拖拉机擦得锃亮。车斗里铺着厚厚的棉絮，还放了个暖水袋：“路上冷，多焐焐脚。” 他把唐糖的旅行包固定在车把上，又检查了一遍刹车，才放心地发动拖拉机。
晨曦微露时，拖拉机已经驶到了村口。李寡妇带着几个妇女等在那里，手里拿着给唐糖准备的路上吃的：“这是煮鸡蛋，路上垫垫肚子。”“这是我腌的萝卜干，配馒头吃香。”“这是给省城医生的土特产，咱红星村的心意。”
唐糖看着堆成小山的食物和土特产，眼眶忽然有点红。“谢谢大伙儿，” 她哽咽着说，“就是去讲个课，不用这么麻烦。”
“这咋是麻烦呢？” 李寡妇帮她把东西塞进包里，“你是去给咱红星村争光的，可不能让人看不起。这些东西虽不值钱，却是咱的一点心意。”
狗蛋挤到前面，递给唐糖一个用红绳系着的香囊：“这里面是晒干的薄荷和金银花，林姐姐说省城蚊子多，这个能驱蚊。” 香囊里还放着颗鹅卵石，这次刻的是颗小星星。
拖拉机在乡亲们的目送下缓缓驶离，唐糖回头望去，看见狗蛋还站在村口挥手，小小的身影在晨曦中像株倔强的向日葵。她忽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 不仅要把先进的医疗技术带回来，更要把红星村的故事讲出去，让更多人知道，在这片土地上，有这么多可爱的人，在为美好的生活努力着。
火车上，唐糖邻座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自称是省医学院的学生。“您也是去参加乡村医疗培训的？” 他推了推眼镜，“我是刘主任的研究生，负责给培训班做记录。”
唐糖笑着点头，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讲课材料。年轻人翻看时惊讶地说：“您准备得真充分，连山区儿童营养状况的图表都有。我们教授说，乡村医疗最难的就是这些基础数据，您居然收集得这么完整。”
“都是一点一点攒的。” 唐糖想起那些走村串户的日子，顶着烈日给孩子们测身高，冒着寒风给老人量血压，在油灯下整理数据到深夜，“刚开始也不规范，后来林薇薇来了，帮我做了不少改进。”
年轻人忽然激动起来：“您就是唐糖医生？林薇薇是我师姐！她总在我们面前提起您，说您是她见过最有情怀的乡村医生。” 他拿出个笔记本，“您看，这是她给我们讲的您处理食物中毒的案例，我们都记在本子上呢。”
唐糖看着笔记本上熟悉的案例分析，忽然明白林薇薇说的 “传承” 是什么意思。那些看似平凡的日常，那些在乡村医疗中摸索出的经验，正在通过这样的方式，影响着更多年轻的医者。
火车驶入省城站时，唐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汽车像流水似的穿梭，行人穿着时髦的衣服，说着她不太熟悉的方言。刘主任派来接站的司机笑着说：“唐医生第一次来省城吧？这规模在全国都排得上号。”
省医院的培训基地设在住院部顶楼，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已经坐满了来自各地的乡村医生。唐糖走进教室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她看见林薇薇坐在第一排，手里举着个写着 “唐老师加油” 的牌子，眼睛亮晶晶的。
“欢迎唐糖医生。” 刘主任走上讲台，向大家介绍，“唐医生在红星村的健康中心，创造了很多奇迹。尤其是儿童先心病的早期筛查和术后护理，做得比很多大医院都规范。今天我们就来听听她的经验。”
唐糖深吸一口气，走上讲台。当她打开投影仪，放出红星村健康中心的照片时，底下发出一阵惊叹。“这是我们的儿童活动室，” 她指着照片上奔跑嬉戏的孩子们，“我们认为，健康不仅是没有疾病，更是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健康。所以除了常规诊疗，我们还开展了家长课堂、营养厨房……”
她的讲述没有太多理论，更多的是一个个鲜活的案例。讲狗蛋的心脏手术时，她拿出孩子画的健康中心图纸；讲食物中毒处理时，她展示了乡亲们凑钱买药的收款条；讲药材种植时，她播放了孩子们采摘薄荷的视频。
“很多人问我，乡村医疗缺设备缺药品，最难的是什么？” 唐糖的目光扫过台下，“我觉得最难的是坚持。坚持在泥泞的小路上走村串户，坚持在简陋的条件下精益求精，坚持相信每个生命都值得被温柔以待。”
教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不少人的眼眶都红了。林薇薇站起来说：“唐老师不仅这么说，更是这么做的。她用系统奖励的积分，给健康中心换了很多设备，却从没给自己买过一件奢侈品。她总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唐糖没想到林薇薇会提起系统的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系统只是辅助，真正起作用的是乡亲们的支持。没有他们的信任，没有战霆的付出，我什么也做不成。”
讲座结束后，很多乡村医生围上来提问。有人问儿童营养食谱，有人问常见病例处理，还有人问如何说服乡亲们相信科学诊疗。唐糖耐心地一一解答，把自己的经验毫无保留地分享给大家。
“唐医生，您愿意去我们村指导吗？” 一个来自偏远山区的医生握着她的手，眼里满是期盼，“我们那儿连个像样的卫生室都没有，孩子们生病只能硬扛。”
唐糖看着他皴裂的双手，想起刚到红星村的自己。她点了点头：“等忙完这阵，我一定去。不过我更希望你们能来红星村进修，我们那里虽然条件不好，但经验还是有些的。”
晚上，林薇薇请唐糖去医院附近的饭馆吃饭。看着菜单上琳琅满目的菜名，唐糖有些不知所措。“就点您爱吃的糖醋排骨吧，” 林薇薇笑着说，“我记得您上次说喜欢甜口的。”
糖醋排骨端上来时，唐糖忽然想起陆战霆做的红烧肉。虽然没有饭馆的精致，却有着家的温度。她拿出手机：“我得给家里打个电话，战霆肯定等着呢。”
电话接通的瞬间，传来陆战霆急促的声音：“糖糖，你到了吗？安全吗？吃饭了没？” 背景里还有狗蛋的呼喊：“唐阿姨，我想你了！”
唐糖笑着一一回答，告诉他们讲座很成功，告诉他们林薇薇很照顾她，告诉他们明天去给狗蛋买高楼的画。挂了电话，她发现林薇薇正看着她笑：“唐老师，您和战霆哥的感情真好。”
“他就是嘴笨，心里有数。” 唐糖的脸上泛起红晕，“不像你们年轻人，会说好听的。”
“这才是最好的感情啊。” 林薇薇给她夹了块排骨，“我爸妈也是这样，一辈子没说过我爱你，却把对方放在心尖上。我觉得这样的感情，比那些轰轰烈烈的爱情更长久。”
唐糖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忽然觉得省城的夜景再美，也比不上红星村的星空。那里有她的爱人，有她的孩子，有她牵挂的乡亲，有她为之奋斗的健康中心。
接下来的几天，唐糖除了讲课，还跟着刘主任参观了省医院的各个科室。看着先进的医疗设备，听着专家们的病例讨论，她学到了很多新知识。但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 乡村医疗不需要照搬城市的模式，而是要找到适合当地的发展道路。
临走前，刘主任把一台淘汰的心电图机送给唐糖：“虽然是旧的，但还能用，比你们现在的手动式方便多了。” 他还塞给她一本最新的儿科诊疗手册，“这是我们医院刚编的，对你应该有用。”
林薇薇送唐糖去车站时，给了她个厚厚的信封：“这是培训班学员凑的，想给健康中心买点东西。他们说听了您的课，很受感动，也想为乡村医疗出点力。”
唐糖打开信封，里面有现金，还有不少人留下了联系方式，说随时可以提供帮助。“这怎么好意思……” 她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大家的心意。” 林薇薇帮她把信封放进包里，“您就收下吧，买点药品器械，都是给孩子们用的。对了，我下个月休年假，回红星村看你们。”
火车驶离省城时，唐糖看着窗外倒退的高楼大厦，心里充满了期待。她迫不及待地想回到红星村，回到那个充满药香和欢笑的地方，把学到的知识用在实践中，让健康中心越来越好。
回到红星村的那天，全村人都来接她。陆战霆穿着她织的毛衣，站在人群最前面，手里举着个牌子，上面写着 “欢迎唐医生回家”，字歪歪扭扭的，却格外醒目。
狗蛋挤到前面，仰着小脸问：“唐阿姨，高楼的画呢？糖果呢？”
唐糖笑着从包里拿出画和糖果，看着孩子们欢呼雀跃的样子，心里暖洋洋的。她把心电图机和诊疗手册交给陆战霆：“你看，这是省医院给的，以后给乡亲们做检查更方便了。”
陆战霆摸着心电图机，眼里满是欣喜：“太好了，以后不用总往县城跑了。” 他忽然从背后拿出个东西，“给你的，欢迎回家。”
是个用连翘枝做的相框，里面嵌着唐糖在北京领奖的照片，周围还刻着小小的向日葵图案。“我跟王木匠学的，” 他挠了挠头，“不太好看，你别嫌弃。”
唐糖接过相框，眼眶忽然湿了。这是她收到过最美的礼物，比任何奖杯都珍贵。她知道，自己选择回到这片土地，是最正确的决定。
傍晚的健康中心，药香与饭菜香交织在一起。唐糖给乡亲们讲着省城的见闻，陆战霆给大家分发带回来的糖果，孩子们围着新的心电图机好奇地打量。狗蛋举着高楼的画，给大家描述着省城的样子，仿佛自己也去过一样。
唐糖看着这热闹的场景，忽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她想起刘主任说的话：“乡村医疗是块贫瘠的土地，但只要有人愿意扎根，就能开出最美的花。” 而她，愿意做那个扎根的人，在这片土地上，用爱和坚守，守护着生命的希望。
夜色渐浓，健康